程立說的“舍州兵”,倒也非是把州兵盡數“舍了”,他的意思是,在東平國佯敗一場。
程立說道:“東平處濟北、任城間,而今其地之要,徐州與吾皆知,東平如失,則李相、江鵠部與樂進及許顯、劉備、陳褒部就會聯成一體,對我軍大大不利,因而,若是東平失利,假如鮑濟北吃個敗仗,於情於理,明公都必須得北上馳援,既是爲了保東平不爲徐州盡得,也是爲了相助鮑濟北。……有此合情合理的緣由,明公撤圍任城的話,想來就定不會引起許顯、劉備、陳褒的懷疑,他們十有**會尾隨追之,如此,即可設伏殲之。”
“誘敵設伏”四個字,誰都會說,即使沒領過兵、沒打過仗的,也知此四字,但在具體的運用上,卻不容易。
就像夏侯惇,他幾次三番地引誘劉、陳或者許顯出來野戰,可劉備、陳褒和許顯壓根就不理會他,這不是因爲“誘敵設伏”的這個計策不行,而是因爲夏侯惇採用此計的方法不對。
程立的此策不然。
確如曹操之所猶豫,程立此策固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但代價同樣也不小,對敵人狠,對己軍也辣,爲了能儘快地打下任城,提出以捨棄部分州兵的性命爲代價。
曹操撫須沉吟,斟酌再三。
他心道:“吾今初掌兗州,威望未立,州兵如敗,士氣恐會更爲低沉,不過,若是可以藉此取下任城縣,倒是得大於失,……只就怕州兵敗了,任城縣卻未能拿下,那便滿盤皆輸了。”
曹操不說話,程立也不說話,只管摸着鬍子,若無其事地坐在席上,等曹操拿捏主意。
曹操做出了決定,說道:“程公此策,果然高明,不過吾方領兵至任城,如是一仗不打,便即北上馳援東平的話,恐怕會被顯、備、褒諸人看出破綻。”
“明公何意?”
“待我與許顯打上一仗,試試他的能耐,再說用不用程公此計,公以爲何如?”
程立笑道:“悉憑明公做主。”
程立很欣賞曹操的脾性、能力,自輔佐曹操以來,對曹操的忠心,他是有的,反過來,曹操有識人之明,對程立的謀略能力亦不懷疑,但與陳宮相比,程立劃策,常會更加毒辣。
士分幾類,有仁士,有志士,有謀士,有毒士,等等,仁者愛民,志者抱負遠大,謀士智略出衆,毒士心狠手辣。
陳宮現雖是謀臣一角,然其本質與荀彧近似,還是儒生,受儒家經典的影響很深,以爲上天有好生之德,愛惜民命,可程立不同,程立介乎於謀士與毒士間,這類士人的最大特點就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管它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損害,乃至性命之丟失,只要能實現意圖便可。
事實上,程立根本不把自己和百姓、兵卒看做是同類。
儘管彼此同爲人,可在他看來,百姓、兵卒都只不過是“可用之物”罷了,這從他當年的一句話就可看出。黃巾起時,他給縣中的豪強大戶們出謀劃策,但是吏、民不肯從,於是他說道“愚民不可計事”,愚民者,愚蠢的百姓,蔑視百姓、自高其上的態度由此而流露無遺。
他有這樣的心態,能出此毒計也就不足爲奇了。
曹操可謂“志士”,他考慮問題的出發點與程立不同,所以對程立的此策雖不排斥,但爲了自己的“志向”,不到不得已時,卻還是最終決定能不用程立此策就不用。
曹操熟知兵法,儘管做出了先與許顯打上一仗的決定,但沒有着急動手,而是遣派斥候,又一次細細打探許顯部的情報,以待能進一步地“知彼”之後,再舉雷霆之擊。
徐州,郯縣州府。
近日來,荀貞在臣屬們面前,表現地很自如,然其心中,實是壓力不小。
畢竟,一則,論能力,曹操乃是當今世上最頂尖的一撥,爲最傑出的寥寥數人之一,陶謙之流是萬不能與比的,再一個,任城、濟北的成敗又深關徐州將來的發展前途,換言之,眼下的此次戰役關係重大,勝則罷了,一旦失敗,那麼至少中短期內,徐州向西、向北拓地的戰略打算就不好實現了,同時,還會變成墊腳石,等於是幫助曹操在兗州立穩了腳跟。
從皇甫嵩擊黃巾,使荀貞得以遷升至二千石,自此開始正式起步,與孫堅併力討董,和袁紹、張邈等形成截然不同的對比,使荀貞獲得了充足的政治聲望,打下徐州,由是得到了發展自己實力的基礎,現今,任城、濟北這一仗,勝則可進取青、兗,一躍能隱堪與袁紹這等人物相較,敗則退縮東南,只能和曹操糾纏不休,也已經成了事關荀貞日後的一個關鍵點。
陳芷和荀貞夫妻多年,非常瞭解荀貞,知道他這些天看似從容,其實壓力很大,她很想幫些忙,然而軍國大事,她也真是幫不上。這天晚上,她親自捧來蔘湯,奉給荀貞。
荀貞連着幾天都沒有進過陳芷諸女的屋門,晝間總是在州府的前院與戲志纔等人籌謀軍事、處理軍情,時而通宵達旦,有時不太忙,回到後宅,爲能靜心慮事,乾脆就在書房休息。
看到陳芷用托盤捧着蔘湯進來,荀貞放下手上的地圖,離席起身,迎將上去,接住托盤,笑道:“婢女們哪兒去了?怎麼讓你親手端來?”說着,他把托盤放到案上,探手摸了下湯椀,湯剛做好,冒着騰騰的熱氣,椀熱得燙手,便收回手,先讓蔘湯涼一涼。
陳芷說道:“有三四日未怎與夫君說過話了,因不讓婢女們來,賤妾來見見夫君。”
荀貞調笑說道:“原來是因相思之情。”
與荀貞雖是老夫老妻了,聽到荀貞的這等言辭,陳芷仍是不覺面頰微紅,嬌嗔說道:‘“夫君!”
荀貞哈哈大笑。
陳芷說道:“要說相思,夫君不僅三四日沒怎麼與賤妾說過話,也沒怎麼見季夏和阿左了,難道就不想二子麼?”她這是想用季夏和阿左的可愛來給荀貞減壓。
荀貞笑道:“怎不想?只是近日事情太多,無暇見吾之二‘公子’也。”
公子,三公之子纔有此稱。荀貞離三公之位還遠得很,他這麼稱季夏和阿左,亦是在說笑。
“便是再忙,見見兒子的空兒總是有的。”
“賢妻所言甚是。”荀貞喚室外的侍吏,吩咐說道,“把季夏、阿左和千金給我抱來。”
不多時,二子與一女都被婢女們抱來。
千金最小,荀貞抱在懷中,季夏、阿左環繞席側,看看懷中粉嫩的女兒,只見她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伸出小手拽自己的鬍鬚,牙牙地不知在說些什麼,遂捏捏她的臉蛋和鼻子,再看看憨態可掬的兩個兒子,逗逗他倆說些天真無邪的話,陳芷的辦法起了效果,荀貞心懷頗暢,注意力一轉移開去,多日來的壓力頓不覺有所減少。
陳芷含笑跪坐側邊,等荀貞和子、女玩了會兒,提及了一件事,說道:“聽說子瑜昨日求見夫君,夫君沒有見他?”
“昨日軍情多,沒有得空。”
“子瑜知大體,他知道現在軍務要緊,夫君日理萬機,如非緊要事情,他想來不會求見的。夫君何不趁此空,召他來見?”
諸葛瑾作爲侯府的庶子,主掌着侯府的一應事宜,與荀貞見的次數不算多,但與陳芷這個主母見面的次數卻很多,如今陳芷與諸葛瑾,包括諸葛瑾的弟、妹們都很熟了。
陳芷的話,荀貞向來“不違”,當下“從善如流”,便令從吏召諸葛瑾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