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鄭城中,此時張魯的師君府中。
自從張魯投降了,在接納了張魯在漢中的一切軍政大權之後的關羽,並沒有讓張魯離開太守府的意思,不過極爲自覺的張魯,卻是自行搬遷,對於張魯這樣的表現,關羽當然也不會讓張魯受到冷落,而且在隨後劉備抵達了漢中之後,也親自爲張魯新起了一座師君府,並手書匾額爲之張目。
當然劉備當年師從海內聞名的大儒盧植的時候,多事遛狗走馬,和公孫瓚這位遼西當地有名的公子哥,一樣的好美服,奢侈好華,並沒有學到太多的東西,至於這文筆之上的功夫,也是平常而已,儘管在鄧瀚的鄧體字在荊州創下了名頭之後,爲了面子上的好看,劉備也曾修習過,不過最後他還是放棄了,實在不是那塊料。
可是即便如此,歷經多年戎馬生涯的劉備出手的題字,卻是筆落勁力能夠透紙而出,就像此時的這師君府幾個字,自有一股英氣孕育其中。
不過似乎張魯並沒有對於那匾額有太多的欣賞,或許劉備那手字能夠讓他從其中感受到無數的征戰廝殺之意,和他與人爲善,以及與他的五斗米教的教義,教化天下都有不少的偏頗。
張魯於漢中行五斗米教,自初時,不過是秉持着祖宗之意,並沒有爲一地統率的念頭。五斗米教,究其根本也是道家教派,不管其教義若何,從老子而出小國寡民的思想,總是若隱若現於其中,故而以張魯的本意,即便是當他被推舉爲漢中太守之後,也沒有太過與人爭雄的意思,當然若不是和益州有着殺母之仇,而且麾下的教衆在感念了張魯對於他們的恩德之後,不想做個知恩不報的小人,卻是多有爲張魯效死之心,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有了楊松這樣的投機人從中取事才使得張魯於益州連年交戰,而那些五斗米教衆,也是得了這麼個能爲張魯效力的機會,而不願將之輕縱,衆意難違,即便是張魯施恩本不圖報,可是你也無法阻止別人對你的報恩之舉。
不過這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就像此時鄧瀚坐在張魯的府中,就單單看這些擺設,就能感到此間居然就是一片鬧市之中的仙人居,府外雖然是南鄭這座漢中郡的府制治所的當下,最爲繁華之地,不過得進府內,便會猶如進入高山流水之間,內心中也會生出一陣涕蕩之氣,洗盡鉛華與凡塵之心,但想內中的平和與知足。
鄧瀚畢竟沒有和張魯見過面,而他所知道的張魯,一是從人言,二是從記憶中的認知,人心本難測,又有聞名不如見面,之前的種種對於張魯的猜測,到如今鄧瀚卻是一一的做着比較。
“老好人,虔誠的教徒,或許這些稱謂都不過分”鄧瀚在內心腹誹道,這樣一來對於這樣的張魯,鄧瀚自然是更好的將之順服,不需要說太多,既然張魯當初願意投降荊州,想來他已經將劉備這一方勢力,當做了能夠給這動盪的天下還以朗朗乾坤的依靠,只要是對荊州有利的事情,看來張魯就會去做的,或許張魯還不一定能夠做到,雖九死而未悔的地步,大概也差不多了。
野心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思在這樣的環境中,也早就磨滅了。剩下的或許就是一顆平和,平靜的普世之心。久久沒有什麼感覺的太極,此時竟然也讓鄧瀚覺察到了發生了不少讓他驚訝的變化。
畢竟前世的他修習太極,也不過是看着老人們打動是那種從容的瀟灑,以及那種動靜之間,天然自在的飄逸,而今世上,鄧瀚的太極倒多是給他以修身之功,以及防身之術,至於何以爲太極本身的深意,他卻是從來沒有那麼多的想法,倒是如今同爲道家,這份親近的意味讓鄧瀚於此體會更多。
喝着從荊州過來的香茗,鄧瀚多少有些思鄉的情愫橫生,不過這片刻的情緒,也在他聽到那一聲,像是父輩人的淳淳教導,又像是友人之間的溫煦關懷的問候時,鄧瀚的心間,卻是消除了這一路跋涉的辛苦和疲憊,更讓他之前心中對於廖立那廝入仕荊州後,對於廖立等輩人,對於劉備等人的那些腹黑的情緒變了淡化了許多。
“鄧瀚,鄧子浩,恕我慢待了啊”初次見面便稱呼他人的字,在這個時候也很是無禮的,不過在張魯這般說來的時候,鄧瀚竟然沒有絲毫這方面的反感之意,而且心內竟然還有些欣喜之意。
“師君客氣了,小子匆忙來訪,才顯的冒昧呢”鄧瀚回話道。
對於鄧瀚的話,張魯不過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分,卻有下人來報,長史閻圃來訪。
張魯自是讓下人去將閻圃領進,而鄧瀚當然知道這是他在子午谷時,給閻圃送去的信件的內容被他知悉,這纔在鄧瀚剛剛到了南鄭之後拜訪張魯之時,閻圃就匆匆的趕回來了。
“倒是有緣想來子浩從雍州趕回來,也不是無所事事的有閻圃歸來,到能就近了呵呵,平日裡俗事還是閻圃處理,這些他都駕輕就熟的狠,倒是不用我在一旁做畫蛇添足之舉的”
想來從以前的時候就是這般,張魯也不怕自爆其短,當然他也不會有什麼不可對人言,一切就像風清月明般透明
待到閻圃入內,除了看到了因爲一路趕來的滿身的風塵,鄧瀚倒是覺得眼前的閻圃和他的年齡相比有些顯得蒼老了。或許這段時間裡,北征大軍的糧草調配也讓這位先生很是辛苦,不過現在總算是事了。
可是此時的閻圃明顯的是有心事的,不然在看到鄧瀚的時候,那雙眉眼間,卻見緊鎖。
“閻圃,這子浩小友,讓我也頗感親近,不知你覺得如何,”張魯卻是溫聲說道,“且先安坐一下,看你氣息紊亂,但以平常心處之,何至於此”
聽着張魯的話,鄧瀚自是覺察到其中卻是話中有話。
想到此處,鄧瀚竟然覺得之前他在長安,於路上,等等的愁思苦想所得,竟然沒有什麼可以說出來的,或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的事情,都是庸人自擾之。
以爲自己是聰明的人,或許本來就是那些自鳴得意,自認不凡的人物,而真正的智者尤其會是那般膚淺的。
想張魯之父祖可都不是什麼平凡的人物,創立一派教義,於大漢獨尊儒術之後,而又能存世這許多年,而在父祖之後的張魯又是五斗米教之中將其發揚光大着,又豈會是沒有腦子的人。
故而對於鄧瀚,對於閻圃,甚或之對於長安,雍州,這些近在咫尺間的地域的事情,他豈會不知。
這個時候的鄧瀚竟然於記憶深處想到了當年,鄧瀚在鹿門山中,在水鏡先生,龐德公,以及諸位師兄面前侃侃而言天下英雄的時候,當時他到爲衆人稱許。不過在回到水鏡莊之後,他的師父,除了溫言勉勵於他之外,僅僅只是說了一句話,“瀚兒,所謂的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過也是句虛話,如何纔算的商知人,知人能知其面,卻終難知其心意。自知,又能達到一個什麼程度呢,人的潛力,人得智慧,又豈是能夠猜估的”
淳淳教導之後,“察其言,觀其行,也不過是表面而已,不過總比什麼都不知道的好啊將來若是有機會的話,或許你可以去見見那個張魯”
當時的鄧瀚倒也問了一下,不過水鏡先生卻是沒有給他什麼明確的答案。
“謝過師君提點,我明白了”一句話間,閻圃的語氣便轉換的平靜,也將鄧瀚的思緒拉回。
“閻長史看着很是疲憊啊,這段時間內,大軍這後援所需,全都積聚在漢中,居間的調配,十分不易啊”
“謝過鄧司馬的關懷,不過同爲劉皇叔效力,這些都是分內事兒,幸得沒有什麼耽擱”閻圃倒也應對有禮。
“記得魏文長北襲子午谷,之所以能夠成事,還多虧了閻長史的指點,若非長史,魏延所部也不能侵凌雍南啊”
“呵呵,閻圃自是有功之臣,子浩可也不要謙虛,涼州的事情,我們都有所耳聞的”張魯此時插話道,“你們兩人都是英才,今後還要好好的爲百姓做些事情纔是啊”
“自該如此”鄧瀚答道。
“師君之意,閻圃當然遵從”閻圃對於張魯,其實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如今這般尊重,畢竟人都是會有身在居中的時候,當他躍然於棋盤之外的時候,才能更加的明白一些事情。
對於當時張魯爲漢中太守的時候,閻圃和楊松兩人同朝爲官,對於彼此可都是看不上眼的,而閻圃對於張魯時時還聽從楊松的貪鄙之言,也是多有不滿,若非如此,在當年的他雖然不甘願,也曾經爲荊州方面提供過一些漢中的情報,當然那個時候的他不知道眼前的鄧瀚便是那些人的幕後之人,要不然在得知了鄧瀚居然要親來拜訪張魯之時,也不會表現的那般急迫。
不過在如今想來,那個時候的漢中自是亂世中的桃花源,可是這樣的地方,對於亂世而言,卻又匯聚了人口糧草,雖然不想爭雄於世,卻也也是需要有那種能夠制衡於外的能力,楊松等人雖不是什麼人傑,不過同爲楊氏宗族中的楊任,楊昂等人,多少能夠給漢中一定的武力保障,畢竟這些人乃是地頭蛇,爲了保持他們自己的宗族利益,他們對於那些會侵犯到他們利益的人總會以敵人相待的。
而當張魯將他們接納之後,他們的利益範圍相應的也會擴展到漢中其他地方,故而爲了保障這些地方的利益,對於外面的那些懷有惡意者,當然他們也會惡目相向,這或許便是佛家也要護法金剛的意思吧
到如今的閻圃自是明白了那時候的太多無奈,不過世上的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十全十美的,爲人者只能一切腳踏實地的看着遠方的目標前行。
不過不是那種絕對的高才之人,又或者是那種目光不遠之人,他們的見識也只能一步步的提高,並不能奢望他能夠一下子就無限的拔高他們的觀念。
此際的閻圃或許就是這般,脫離了漢中的束縛,如今的他又陷入了對於張魯的掛念。世上多凡人,總是不能放下,也不能看的開,閻圃也不過是有些才智的人,當然也不能看的太開,像鄧瀚這樣經歷了兩世的,見過的世面和看到過的世情當然要比閻圃多過不少的,都會時時的陷入種種的煩擾之中,就像單單一個廖立,在劉備的麾下成立了一個等同於現在的檢查機關或者反貪局之類性質的機構,就讓鄧瀚覺得有些抑鬱,更對於劉備的心意無限的拉黑,他又不是不知道,後世中的三權分立,又不是不明白所謂的權力制衡的重要性,本來這些事情他應該更爲通情達理,儘管廖立此人的心機或有不純,然而成立這樣的機構對於荊州的發展,以及對今後的影響可都是利大於弊的,即便這樣,鄧瀚也不能釋懷,可想閻圃也當是如此的。
不過幸好,鄧瀚如今見到了張魯,這位水鏡先生也讓他有機會就見見的人物。想來以水鏡先生這樣的人物,並不會說那般口淡無奇的話來的。
如今鄧瀚見了,卻是有些悟了,雖然不一定能夠頓悟的那麼明白,但是從張魯的身上,他卻是明白了許多,又或者是從來他就明白的事情,不過眼下他的心靈得到了重新的洗滌一般。
有道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些年,關於鄧瀚,關於諸葛亮,以及徐庶等等出身水鏡門下的弟子們,由於水鏡先生的身體的緣故,好多時候,他們都見不着,故而有些疑惑時,並不能得到及時的解答,當然這其中要以鄧瀚爲最。畢竟他出師的時候,年齡還不怎麼成熟,即便是有前世的閱歷,可是那些閱歷,和今世相比,更多的不過是借鑑,這中間終究還有着天然的差距在,而鄧瀚又是東跑西顛,南來北去,少有停歇的時候,如何能夠靜心。
而且這些年來的順境,從來沒有讓他有過什麼太過艱難的時候,自然也會讓他對於那些心的疑惑,不怎麼在意的。在面對着更加複雜的情勢之前,如今的他得以見到了張魯,未嘗不是他的幸運。
“關君侯,想來依舊安好,還有徐軍師,也當諸事順遂的,不過好久不見,我倒有幾分想念了,漢中之地偏狹,蝸居於此,太久,也讓我有了些閉塞之感,或許此地於我依然無利,修仙了道,但求順心隨意,若無這般自在,如何得道”張魯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鄧瀚,閻圃兩人解說其中的緣由。
“漢家四百年,成就了我們這生身之名,若無大漢之巍巍,何來炎漢之名當年武帝遺風,或許要到長安故地才能德聞見賢思齊焉”“
前些年,那董卓亂政,有童謠說是,東邊一個漢,西邊一個漢,各傳十二代雖說那董卓有所曲解,不過仁者見山,智者樂水,這期間的天意又有誰人能夠預料呢”
“師君這般說,倒也別出意外啊”鄧瀚說道。
“呵呵,子浩有心了,我怎麼能夠讓你麻煩呢”說着張魯便向閻圃言道,“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