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沮授!?”袁熙一個蹌踉差點沒跌個跟頭。
這小子瘋了?他剛纔只是說了一個跟沮授所言相吻合的意見,沒看見父親發了多大的火嗎?這才屁大的功夫,居然又要去見那個災星,他該不是嫌日子過得太悠哉,想早點刺激樂呵一下?
“走。”袁尚不由分手,一把抓起袁熙就往外奔。
懵懵懂懂的跟了幾步,袁熙猛然回過勁來,猛地一個剎車:“等....等會!”
“等什麼?再等麻煩就大了!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袁尚對袁熙的磨嘰很是不滿。
“麻煩也得等......”
袁熙擡手擦了擦汗,左右四下瞅瞅,低聲道:“三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沮授得罪了父親,目前被困在軍中囚牢之內,早晚必死!你現在去見他,讓父親知道怎麼辦,不是擺明了給自個找不自在嗎?”
“不自在就不自在吧,今日這事辦不成,恐怕以後幾年就再也自在不了,二哥,你不陪我去也沒關係,只是別去向父親告密就算我謝你了!”
袁熙聞言臉色頓時一紅,過了好一會,方見他狠狠的跺了跺腳,無可奈何的言道:“爲兄自隨父掌軍以來,半生順暢,從無讓父親不快的時候,怎麼偏偏真是攤上你這麼個惹事的兄弟!真是欠了你這小子的,你要去見沮授那災星便自去!我不陪你,日後休要後悔!”
說罷,便見袁熙憤憤的一甩手,無可奈何的踱步向帥帳的右側走去,不消片刻便沒了蹤影。
袁尚搖了搖頭,低聲叨咕一句:“軟蛋.....”方纔轉身向帥帳營外緩緩而去。
袁熙說沮授是災星沒錯,官渡大戰前夕,沮授曾向袁紹諫言,袁軍兵多但勇猛不及曹軍,曹軍兵勇但糧草不如袁軍,他建議袁紹遷延時日,靜候時機,等曹操糧秣將盡,軍中生變時再一舉出擊。
沮授的建議雖好,可惜他說話方法確實有點問題,本來挺好的一條戰略,他偏偏在獻完的最後加了一句重點,而也就是這句重點,惹得袁紹勃然大怒,當時就把他囚困在牢籠之中。
這句話就是:主公若捨己之長,與曹賊急戰,恐對我軍不利,大事危矣。
不論是古達還是現代,人人都願意挑順心的聽,袁紹也是人,特別他還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大戰在即,沮授卻給他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張口一個“不利”,閉口一個“危矣”,試問袁紹如何肯輕易罷休?不收拾他纔怪。
所以說,語言是一門藝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看情形很重要。
袁尚此刻的身份不同凡響,一路上隨意找幾個士卒問問,便來到了關押沮授的地方,由於沮授是被隨軍關押,故而所呆之處乃是一輛木質的車牢,外面罩着一個破破爛爛的帳篷,就算是河北名臣沮大先生的落腳之地了。
很顯然,袁紹對沮授的看管非常嚴厲,不過是一個被囚困在車牢中的犯人而已,營帳旁邊整整佈置將近三十個守衛士卒,分爲三崗,輪番守歇,並嚴禁外人接近,端的是滴水不漏,水泄不通。
袁尚走近關押帳篷的時候,便見一左一右兩個侍衛將手中矛戈一橫,封死了袁尚進帳的通路,低聲道:“我等奉主公之命,看守牢囚沮授,無主公受命,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袁尚聞言呆了一呆,這袁軍的大營之中,難道還有以他現在身份進不去的地方?
“你們.....不認識我嗎?”擡手指了指自個的臉,袁尚笑着開口相詢。
護衛們聞言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便見其中一個貌似領頭的恭敬的開口侍禮道:“小人焉能不識三公子,我等甲冑在身,未能全禮,還望三公子恕罪。”
“好說,好說!”袁尚笑着拍了拍那護衛的肩膀,和善道:“本公子今日有事,想見一見沮授先生,你們幾個可否給我行個方便,可行?”
幾個守衛聞言一個個都是面露難色,但見那個爲首的拱手言道:“回三公子話,不是我等欲與三公子爲難,實乃是.....實乃是沮授乃主公親點重犯,若無主公將令,決不能讓他人擅見,三公子今日進去容易,卻是要了我們的腦袋呀。”
果然,要見囚犯沮授,單憑身份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們不說,我還能出去瞎喳呼?賣我一個人情,以後有的是你們好處!”袁尚眼珠子一轉,隨即改了口風,採取了另外一種方式。
“這個......”幾個侍衛開始有些猶豫了,平日裡那個驕縱蠻橫,藐視軍卒的三公子今日屈尊親臨,且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不給面子委實不太好,可是主公的嚴令.....
“當然了。”袁尚一臉無害,笑眯眯的繼續道:“你們不放我進去也沒關係,本公子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你們盡忠職守,謹遵將領,腦袋今日倒是保住了?可是明天呢?後天呢?呵呵,這個可就是誰都說不好了吧?”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什麼是恩威並施,什麼叫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這位袁三公子的一番話就這兩個詞語演繹的淋漓盡致,讓人領悟的透骨三分。
領頭的侍衛擦了擦汗,這位三公子很難纏啊,看他一臉和善的微笑,可骨子裡卻不是什麼好打發的主。
袁尚的話裡話外透漏的很明白:你們放我進去,公子我保證不說出去,而且還會念着你們的好,日後必有回報.....不放我進去?得嘞,那今兒這樑子就算是結下了,
以我的身份,以後左右想招摘了你們的腦袋,你今兒不死明兒也得死,選一條路吧?
話說到這種地步,傻子都明白改選哪條路。
侍衛們左右顧盼,小心的閃開了身體爲袁尚讓了條道,領頭的侍衛低聲道:“三公子有什麼事還請速辦,勿要過於延誤時辰......”
袁尚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道:“放心吧,好說,幫我在外面看着點,別讓他人知道。”
走進帳篷之內,裡面的事物還沒有看清楚,一股濃郁的刺鼻之氣卻當先迎面撲來,那是一種惡臭的馬草與潮溼的糞便交雜在一起的味道,讓人嗅了頭暈腦脹,腹中翻江倒海。
袁尚身上帶病,本就身體虛弱,乍一進入這種環境,一個反胃之間差點就沒吐出來。
“嘔——”
乾嘔的聲音驚動了帳內牢車內的囚徒。
沮授緩緩的擡起頭來,本是姿容上佳,英氣凜然的他,此時因爲囚牢的折磨,已是滿臉的蠟黃,下顎鬚髯雜亂,一雙顯示着睿智的雙目此刻因爲惆悵而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顯得頹廢而迷茫。
沮授本是毫無光彩生機的雙眸,在看到袁尚的身影之後,頓時散發出極度詫然的光芒。
很顯然,千算萬算,他也沒有算到第一個來這裡瞅他的人,居然會是那個平日子自負盈誇,眼高於頂的袁尚,袁三公子!
“是你?!.....三公子?”
詫然之下,沮授忍不住脫口而出。
“呵呵,很可惜,只是我,不是父親,沮先生不會失望吧?”
此時的袁尚忍住了噁心的感覺,小心翼翼的避開地上的穢物,慢慢的走到囚困沮授的車籠之旁。
“罪人沮授,拜見三公子!”此時的沮授終於從最初的驚愕中反應過勁來,慌忙跪倒在囚籠中,行拜伏之禮。
見沮授如此,袁尚連忙笑道:“沮先生雖是囚犯之身,對我來說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氣。快起來,囚車裡木頭硬,跪着挺涼的.....”
“諾。”
沮授緩緩的直起了身體,盤坐在車囚之中沉着的看着籠外的袁尚,他之所以不站起來,並不是他對袁尚不夠尊重,只是木牢的空間實在太小,以他目前的狀況,實在是站不起來。
二人之間沉默了好一會,終見沮授搖了搖頭,悽慘的苦澀一笑。
“吾命休矣.....三公子,不知主公是想將授斬首示衆,還是恩典自裁?”
袁尚眉毛一挑,略有些詫異:“沮先生以爲我是來殺你的?”
“不然又是如何?”沮授仰天長嘆,萎頓的面上透漏着隱隱的不甘。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三公子身份顯赫,沮授不過階下一囚徒,公子若不是奉了主公之命,焉能來此?而主公若非要賜舊臣一死,又焉能卓膝下親子前來?此皆禮數,亦是命數,沮授追隨主公多年,安能不知主公秉性?”
說到這裡,沮授雙眸之中悽悽然流下了兩道渾濁的淚水,慨然嘆道:“主公令三公子前來,也算是顧念舊日情分,授死而不怨.....只是....只是授卻再無機緣,看着主公蕩清寰宇,掃滅羣雄的那一天了.....”
袁尚聞言,腦瓜子不由大了三圈,這沮大謀士的想象力未免有些豐富,感情激動的也不是很靠譜,我連個屁都還沒放,他倒“叭叭叭”一頓感慨發言,要死要活的,也不看看什麼時候。
“沮先生誤會了,在下來此並沒有受任何人的指示,父親也並無意要殺沮先生,今天到這純粹就是想跟先生閒話家常,沮先生不要這麼傷感了,悲傷過度對身體不好,千萬別瞎想,真的,折壽。”
沮授慢慢的將頭擡起,淚水在雙眸中婆娑,疑惑道:“主公....不曾下令殺我?”
“不曾!”袁尚肯定的點了點頭,笑道:“父親雖然將先生下了囚牢,但實則心裡還是在記掛着先生,只是一時拉不下面子而已,先生您也知道,我父親那麼大歲數了,又是一方雄主,辦什麼事都好臉,等過一段時間氣消了,自然會重新重用先生,先生人中龍鳳,吃點苦,先忍耐一時,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過了好一會,只見沮授直起了腰板,衝着袁尚恭敬的雙手抱拳施了一禮:“多謝公子寬解之恩,今日之德,授必然不敢相忘。不錯,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可自甘墮落,主公非昏聵之人,只是惱授言語犯忌,一時氣惱而已,在下相信,日後必有再得主公重用的一日!”
袁尚和善的笑笑,道:“先生能有這樣覺悟,不愧是河北英雄,這樣最好不過,很好,很好。”
沮授破涕一笑,搖了搖頭道:“三公子,沮授攢越,問上一句,你來此處,恐怕不單單是開解在下這麼簡單吧?”
袁尚面色一正:“先生好智謀,在下佩服,今日來此確實是有一件大事與先生相商,還望先生不吝指教。”
“不知何時這般嚴重,竟讓三公子屈尊前來問我這囚中之人?”
袁尚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先生,許攸叛逆投曹操去了......”
“什麼!”沮授頓時大驚失色,兩片薄薄的嘴脣竟是不住的顫抖:
“許攸投曹?什麼時候的事!”
“少說得有兩三日了。”
沮授愣愣的看着袁尚好半天,然後雙眼一閉,右拳猛然向木牢門上一砸,憤泣言道:“大勢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