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誼,客人找你什麼事?”也就在秦誼胡思亂想的時候,客廳的房門卻是被人推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帥哥從外面走了進來,正是秦誼的四叔秦進。
三十二歲,在秦誼穿越前的那個時代,絕對的年輕人,但是在這個平均壽命很低的中古年代,已經算是一箇中年人。普通人家這個年紀的人,都看上去如同秦誼穿越前五六十歲的老者,不過秦家的生活還算優渥,秦進看起來倒是不讓秦誼感到老相。
這年頭不太平,爲了不耽誤秦誼的進步,秦家老太爺也是決定把早已經看好的孫媳婦送到雒陽來完婚。杜嬋這麼一個大美女,還有一筆在原平這種地方算是不菲的嫁妝,怎麼小心也不爲過。尤其是去年,原平的南下必經之路太原郡剛鬧過白波賊和匈奴,連幷州刺史張懿都被休屠部的匈奴給幹掉了。
最終秦家和杜家湊了一個十五人的小隊,把杜嬋送到了雒陽來。杜家帶隊的是杜嬋的一個堂叔,而秦家則是秦誼的四叔秦進,也算是代表雙方長輩見證了這場婚禮。
“就是單純得過來送了一份喜錢!”看到秦進,秦誼也是非常客氣得行起晚輩禮來。
“我看這人挺豪氣的,雖然只是一個商賈,倒是可以深交!話說你怎麼也沒給人家送點兒東西啊?哪怕是咱們原平的一點兒土特產,也不至於失了禮數!”因爲劉邦的一系列政策,商人的社會地位極低,像是秦進這種邊地豪強都有些看不上京城裡的富商。這次秦進過來找秦誼,主要是因爲龐舒給秦誼了幾千喜錢,秦誼居然都沒有一點兒回禮,忍不住出來教導一下侄子做人的道理。
“叔父說的是,改日我上門親自道謝!”現在秦誼哪有心思去拜訪龐舒,先把自己的事情理順了再說吧。況且之前的對話之中秦誼更是送了龐舒一份大禮,不用再去回訪。
“都說成家立業,現在阿誼已經成家,接下來就是立業的事情,你大父讓你在雒陽好好安心工作,切不可辜負了一家人的希望!之前你從父在雒陽結交的那些至交,你也要多走動一下!”
在秦誼大爺秦升還沒有成年,爺爺秦仁便舉家族之力把他送到了當時著名學者馬融名下進行學習,畢竟這個時候想要走士人路線,不習經學那可是不行的,可是一般人家那懂得什麼經學,經學的解釋權全都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而他們一般是不對外招收弟子的。
好在還是有一部分知識分子還是願意面向社會招生,比如當時的學術泰斗馬融,能投到這麼一位大師門下,也是耗盡了老秦家的政治資源,以至於秦誼的父親秦騰只能在當地繼續做他的苦逼小地主,經常也要下地幹活,還時不時帶隊和過來串門的鮮卑鄰居們幹上一架,而無法像他的大哥求學。
秦升在馬融門下也是刻苦學習經文,不過自身才智一般,並沒有取得很大的成就。說起來也是心酸,秦升在馬融門下待了四年,竟然連馬融的面都沒有見到。沒辦法,馬大師年事已高,八十的人也沒多少精力給那麼多人上課,全都讓他的高材生學生給秦升這種學渣上課。
不過這個學習經歷對秦升來說也不能不說是沒有用處,至少他在學習的時候還是認識了不少牛人,譬如說馬融的兩名弟子盧植和鄭玄,那都是混得很熟的師兄弟,尤其是後者鄭玄,他可是和秦升一起跟着師兄們學習了三年。只不過第四年鄭玄像是都市小說中的主角一樣裝逼成功登堂入室,而秦升還在外面待着。
然後秦升就是靠着在馬融門下學習的這段經歷,成功被舉孝廉。說起來這事其實和小明靠自己辛苦積攢下來的五萬塊錢,加上爸媽給的五百萬在帝都買房子是一個道理。
就在秦升舉孝廉的那幾年,正好是鮮卑人鬧騰得最厲害的那幾年,每年都殺到幷州來劫掠一番,作爲幷州北部屏障的雁門郡自然是首當其衝,東漢王朝的正規軍也是打得有些疲於奔命。
爲了能夠保境安民,當時擔任雁門太守的郭縕也只能依靠雁門本地的世族豪強來自保,這個過程中秦家也是出了不少死力,秦升的這個孝廉名額可以說是用秦家兒郎的性命換來的。
畢竟面對由北而來的鮮卑人,秦家所在的原平正好處在雁門的最南端,再加上修了幾百年的塢堡,守在裡面做縮頭烏龜絕對是輕鬆加愉快的,犯不着出去和鮮卑人拼命。
當時家族裡面對秦仁的這個決定還是多有怨言,不過隨着時間的發展,似乎證明了這是一個無比正確的選擇。
雖然鮮卑之亂隨着鮮卑大汗檀石槐病死而被消弭下去,但是大漢王朝又要面對層出不窮的羌亂,更要命的是在公元184年又爆發了黃巾之亂。爲了籌集軍費,並且滿足漢靈帝窮奢極欲的享受,朝廷對百姓的壓榨更加厲害起來。
這個時候終於看出朝中有人的好處來,儘管秦升只是做一個小郎官,但終究是在中央,原平本地的官吏也不敢得罪秦家過甚,就靠着秦升的保護,秦家可是推出去了不少攤派的稅賦,甚至還收攏了一些過不下去日子的自耕農做自家佃農,這可是豪門大戶纔有的待遇。
不過秦升的仕途就止步於了郎官,而且是四等郎官中最小的郎中,平日裡面就是革命工作一塊磚,那裡需要那裡搬,至於升職加薪走上人生頂端的事情,基本上和秦升沒啥關係。
畢竟郎官裡面可是藏龍臥虎的,秦升這種舉孝廉的只是郎官中的一類,還有很多郎官直接是官二代們恩萌來的,再有一些是地方上的優秀官吏過來鍍金的。
秦升沒有等到升職的機會,卻是遇上了一場大瘟疫。在這次的瘟疫之中,秦升的獨子,也就是秦誼的堂哥秦豐生病去世,受此打擊秦升的身體也是垮了下來。
秦仁一度考慮讓家族裡面最爲優秀的孫子秦誼過繼給自己的大兒子,以此來接受秦升留下的政治資源。不過考慮到秦升的身體一直不好,生怕哪天他突然暴死,還要連累秦誼給他守孝三年。
大漢王朝以孝治天下,結果便弄出了守孝三年的奇葩制度,你要是不守三年孝,你都沒臉說自己是士人。爲此也是弄出了很多醜聞,比如說某孝子守孝多年,卻是守出來很多小孝子的事情來。
或許對那些世家子弟來說,守孝是一個很好的養望手段,爲自己積累更多的聲望。但是對秦誼家這種地方小豪強來說,守孝三年的機會成本實在太高了,說不準就錯過了什麼改變自身階級的事情。
最終還是讓秦誼以秦升侄子的身份接手了伯父的政治資源,至於過繼的事情以後再說,等秦誼混出頭來之後隨便勻出一個兒子來給早逝的堂哥繼嗣就可以了。
自從秦誼的伯父秦升去世後,在雒陽的秦誼已經成了全家,乃至全村人的希望,畢竟他們整個村子都姓秦。
現在這個年頭,就是秦家這種地方小豪強的日子都不是很高過,原先秦誼伯父秦升在的時候,家裡也算是在中央某部門有個科長級別的靠山,地方上的官吏也是要高看上幾分,現在秦升沒了,家裡自然是希望秦誼能夠早日混出頭來。
“我一定不會讓大父,還有全家人失望的!”恍惚間秦誼彷彿又記起了自己上大學前家長對自己的期待,也是有感而發得說道。
“有這份精神頭就對了!現在阿誼也成親了,我也該回家了!”而秦誼的這個回答也是讓秦進非常高興,也是忍不住拍着秦誼的後背又鼓勵了一番。
“叔父,多住幾日吧,尤其是那幾個小的,完全沒見過雒陽的繁華,你現在讓他們回去他們也不願意回去!”秦誼也是習慣性得留客,這次來雒陽的兩家人,有一多半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還有幾個則是與秦誼年齡相仿的半大孩子,沒見過雒陽的繁華,到了首都都花了眼,現在估計正在外面逛街呢。
“唉!不放心家裡啊!”
聽了秦誼的話之後,秦進也是長長得嘆了一口氣。而聽了秦進這聲無奈得長嘆,秦誼也是有些感同身受。
自從有原平縣,以及原平縣的前身崞縣以來,原平這片土地還是屬於雁門郡的時候比較多。
而提起雁門這兩個字,浮現在秦誼腦海裡面的就是武安君李牧在雁門砍了十來萬匈奴的腦袋,然後就是《天龍八部》中喬幫主的父母在雁門關外遭到過伏擊,雖然有過漢唐兩大王朝掃蕩草原的偉大勝利,但是再過去一千年,這地方似乎依舊是民族融合的最前線。
當調閱了秦宜祿的記憶之後,秦誼發現原平的情況還真得很糟糕,也難怪四叔秦進想着趕緊回家看看。
從建寧元年(168年)起,一直到光和四年(181年),幾乎每年都有鮮卑大軍侵略幽並二州,持續不斷的戰亂讓幷州持續失血,情況糟糕極了。好在一統鮮卑各部的檀石槐大汗在光和四年終於死掉了,鮮卑各部再次陷入內鬥之中,這才讓幽並邊疆安穩下來。
只是當這一切安定下來之後,雁門郡這裡一下子卻是又多了好些烏桓人。
雁門郡這地方原先就有烏桓人,建武二十五年(49年),塞外的烏桓來投靠,被光武帝安排在塞內的幽州和幷州,其中幷州的安置點是雁門、太原、朔方三郡。
這還不算完,東漢王朝非常喜歡拉一批異族僱傭兵給自己幹活,不但便宜,還能打死友軍除內患。在過去持續十幾年的鮮卑之亂中,又有一部分烏桓部落作爲迎擊鮮卑大軍的漢朝邊軍從幽州拉來的僕從軍,來到了雁門郡。等打完仗之後這批新移民便就近安置在了雁門郡,有好幾個烏桓部落就在原平縣境內。
安穩了沒幾年,就在去年幷州又鬧起了白波和匈奴,連幷州刺史張懿這種省級幹部都被幹掉了,現在局勢這麼亂,誰知道原平的那個烏桓部落會不會趁機搞事情。在某些幷州人眼中,這些新老烏桓人,可比歐洲某些國家眼中的難民要危險上許多,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搞事情。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就是同族之間也不見得就能坦誠相待。幷州北部這些個郡水資源比較缺乏,至少可以說是水資源分佈不太均勻,像是原平隔壁的廣武縣,某些地方喝水都困難。眼看來年很快便到了春耕的時候,弄不好原平幾個村鎮有可能會因爲爭奪水源展開械鬥,這都讓秦進非常牽掛家裡的情況。
當原平秦家的這些事情劃過秦誼腦海時,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股莫名其妙得責任感,伯父去世之後,他這個大將軍府的臨時工,可能就是秦家村的父老鄉親們用來拒絕朝廷攤派的各類錢糧時的一個靠山了吧。
“叔父,您走得時候把這次家裡帶來的嫁妝什麼的都拿回去吧!”
“阿誼,你這是什麼話啊!嫁妝是人家杜威給自己女兒的,我帶來的財物是你大父給你的,況且你在雒陽開銷比較大,恐怕還要花些錢財與上官搞好關係,我們帶回去也沒啥大用!這一路上帶過來就夠麻煩的了,現在還要帶回去?!”
聽了秦誼的話,秦進雖然也是覺得侄子越發懂事,但是秦誼這個要求也是有些不切實際。
社會的發展並不一直向前,偶爾還會發生一些倒退,譬如東漢的商品經濟竟然比西漢要差,到了原平這種邊疆地區那就更落後了,以物易物都是平常。
秦進帶來的財物很大一批都是布帛這種比錢還好用的硬通貨,再讓秦進把這些東西拉回原平,估計他也老不願意,還不如留給秦誼用呢。
“叔父我明白了,您把那幾個小的留下來吧,我讓他們跟着我也在雒陽長長見識,可比待在原平那種小地方容易有出息。如果有什麼大人物能夠看上他們哥幾個,說不準也是我們秦家的機會!”
藉助秦宜祿的記憶,秦誼也是很快發現自己剛纔這個要求有些過分,轉而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想要把陪着秦進過來的幾個年輕的秦家人留下來。
說實話,秦誼的這些親戚水平都很一般,他秦誼已經是秦家村最優秀的人物,當然這也和他的族長爺爺有着莫大的關係。但是這些老秦家的人勝在知根知底忠實可靠,誅三族殺不到他們,但是誅九族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行!沒問題,你大父其實也有這個意思,就是怕你新婚燕爾不太習慣和這些小毛頭在一起,本來是想再過幾年把這些傢伙送到雒陽來的!”對於秦誼的這個要求,秦進也是馬上便同意下來。
“還有一件事,伯父臨死前告訴我,這大漢王朝馬上要亂,讓咱們早點兒準備。不說在這場變亂之中成就大事,至少也別被禍事給波及!”
“大哥真是這樣說的?”當聽了秦誼的話之後,秦進也是大驚。
作爲秦家村上一代最傑出的青年,秦升給幾個弟弟留下的印象那可是非常好,又在大漢王朝的中央做了幾年郎官,肯定知道一些高層的秘辛,擁有內幕消息的聰明人,當然更容易分析出時局的發展來。
只是平日裡秦進和秦升也是有些書信往來,但從來也沒聽大哥提起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題來,所以一時間也是失了方寸。秦進就沒想過他那個一向老實膽小的侄子,居然在這種問題上欺騙自己。
“這種話哪能夠寫在信中,都是白紙黑字的證據!”然後對四叔的驚訝,秦誼也是嗤之以鼻。
“那我們家該怎麼辦?你伯父有說過什麼嗎?”
“伯父讓我轉告給大父,咱們老秦家首要的任務是自保,高築牆、廣積糧就可以了!”
朱升獻給朱元璋的九字決實在通俗易懂簡單上口,秦誼把最後那句“緩稱王”這麼一條明顯不符合實際的話刪掉說出來之後,秦進馬上也是明白了。
這封建王朝,每朝每代可都是以糧爲綱,其實就在前幾年幷州被鮮卑肆掠的時候,爲了預防可能出現的事情,秦家就一直在屯糧。這些事情其實秦進和秦升的信中都提起過,既然大哥還在那裡強調“廣積糧”,那就是自家之前做得還不夠,秦進已經決定回家後好好和老爹談談,把家中能換糧的東西全換成糧食,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錯的。
至於高築牆,那就更好理解了。想當年武安君李牧在雁門打匈奴的時候,一開始軍力不強打不過匈奴,也是採取了築牆自守的策略,等到積累起了強大的兵力之後李牧才秀了一波操作,一戰削了十萬匈奴人頭。
雖然李牧這一戰打得匈奴十幾年不敢犯邊,但武安君到現在都死了四百多年了,此後雁門郡可是沒少再和匈奴、鮮卑們開片。雖然大漢有着封狼居胥和勒石燕然的高光時刻,但也又被人堵到長安城下的艱難時刻。
爲了防範匈奴和鮮卑強盜,雁門甚至幷州這邊的大戶全都把家修成塢堡樣式,專門用來對付攻堅能力不強的遊牧強盜。秦家的塢堡算起來也差不多有將近四百年的歷史,這麼多年一直在翻新,雖然比不上那些關內堅城,但是遊牧民族想要打下來也只能靠長期圍困。要不然秦家也不會準備那麼多的糧食,就是爲了預防被人圍困的。
既然大哥說天下將亂,那麼過來攻打秦家塢堡的可就不只是塞外強盜們了,還有那些流民仇家之類的人物,這夥人可是會製造攻城器具的,可不得再把塢堡加固一番嘛!
對於秦誼假託秦升提出來的六字決,秦進馬上便聽到了心中,甚至連初步的一些打算都想好了。
“那你準備把誰留下來?”秦進也是迅速轉移到了另外一個話題上。
“我想把秦醜、秦壽和秦明留下來!杜家那邊我找找杜嬋,看看能不能把杜忠留下來!”想了片刻,秦誼也是最終決定下了自己的人選。
之所以和自己這個便宜叔叔說這麼一段話,也是秦誼爲自己謀後路。時代的弄潮兒不是那麼好當的,稍不注意便可能淹死在時代的大潮之中。
秦誼也不敢確定自己這個穿越者能混成什麼樣子,如果實在混不下去,就得跑回原平老家的塢堡裡面躲避亂世了,可不得把牆給修高點兒。
——我是狡兔三窟的分界線——
“升洞察時局,陰告其父曰:‘天下將亂,宜高築牆廣積糧,以觀時變!’秦氏由此大興。”——《季漢書·諸秦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