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官宴上的這一幕,崔烈亦知道自己的聲譽定然受損,之後的幾日他雖未聽到有背後非議傳來,但他仍是坐臥不安,反覆思量之下決定找兒子崔鈞一問。
一日,在庭院之內崔烈碰到兒子崔鈞正從公署歸來,便叫住從容問道:“吾現位居三公,汝可知朝野之人如何議論?”
崔鈞思索了片刻答道:“父親大人少年之時便有美名,歷任太守之時又愛民如子、政績斐然,世人皆言父親大人當爲三公。”
崔烈聽了心中大喜,禁不住微微笑着頻頻點頭,但崔鈞立刻又接着說道:“而如今父親大人雖已官至司徒,但卻大失天下人之所望。”
崔烈收了笑容急問道:“這是爲何?”
崔鈞答道:“世人皆言父親大人滿身銅臭。”
崔烈勃然大怒,舉起手杖便朝着崔鈞身上打去。
崔鈞看着父親舉杖打來,慌忙狼狽而逃。
崔烈氣極舉杖窮追罵道:“死小卒!父楇[kuǎ]而走,孝乎?!”(崔鈞當時身爲虎賁中郎將,剛從公署歸來還來不及換衣服,身上穿着的還是一件武將的官袍,故而崔烈有此一罵。)
崔鈞邊跑邊回頭答道:“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
崔烈聽聞此言心中慚愧,於是停了追趕,任由崔鈞逃去。
數日之後,涼州刺史左昌用八百里加急傳來奏報,再次索要軍隊、糧餉,皇帝劉宏便召集羣臣商議。
司徒崔烈因考慮到自己能出任這“司徒”之位多少與司馬直之事有點干係,而這司馬直死諫說的便是減輕賦稅,與民休養生息之事,因而便拱手奏曰:“黃巾剛息,人民疲敝,而今西羌又反,邊章、韓遂作亂於隴右,朝廷爲之所耗軍費錢糧已過萬億,然西涼亂事卻越演越烈,如此下去徵發天下役賦無已,則天下民不聊生,恐再生變亂!依臣愚見,西涼乃不毛之地,羌胡雜居民風彪悍,尤難管治,倒不如趁此棄了涼州,由槐裡侯左車騎將軍皇甫嵩鎮守長安,扼住西涼通往中原之要道……”
但不等崔烈說完殿上便有一人厲聲說道:“斬司徒,天下乃安!”
崔烈大驚,回頭看去,卻原來是議郎傅燮。
平了冀州黃巾之後,傅燮曾一度出任安定都尉,後來因病免職,此時又被皇帝劉宏徵入朝堂做了議郎。
傅燮言罷,崔烈被嚇蒙了頭腦,正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時與崔烈交厚的尚書郎楊贊出列啓奏,彈劾傅燮道:“啓奏陛下,傅燮廷辱大臣,論罪當杖三十,轟出朝堂。”
劉宏問傅燮道:“愛卿何出此言?”
傅燮答道:“昔日冒頓(匈奴單于)忤逆呂太后,上將軍樊噲誇口欲領十萬之衆橫行匈奴之間,如此忠君愛國、未失人臣之節,季布猶言樊噲可斬。而今涼州乃天下之要衝,國家之藩衛,高祖(漢高祖劉邦)使酈商平定隴右,宗世武帝(漢武帝劉徹)拓境涼州,列置四郡,當時之人便以爲,此舉好比切斷匈奴右臂。現在涼州刺史、郡守失職,以致守將叛逆、羌人作亂,天下震動,陛下因此而寢食難安,崔烈以宰相之位,不思爲國分憂,卻欲割棄一方萬里疆土,臣竊惑之!若使羌胡得居此涼州之地以爲根本,蓄養兵甲而作亂,此誠天下之至慮,社稷之深憂也!如崔烈不知此理,是愚也;如其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劉宏聽聞傅燮之言深以爲然,急令大將軍何進抽調各郡馬步兵,尚書檯籌集錢糧,按涼州刺史左昌所要之數如數解付。
此次之後,朝中百官皆敬重傅燮敢言,但崔烈的名聲卻又再次受到了影響。
而此時離洛陽數百里外的壺關,守關的官兵正在盤查一羣自稱從冀州而來,但卻操着荊襄口音準備出關去的可疑人員。如今西涼那邊羌胡造反作亂,中原各地黃巾餘黨又紛紛起來,朝廷下了嚴旨把守關隘,抓捕可疑之人,防止黃巾餘孽與關外的那些羌胡勾結。並且,那兩天前剛過去的槐裡侯、左車騎將軍皇甫嵩也有交待,冀州又有黃巾餘孽出來四處劫掠,要小心把守關隘。
查到了這一大羣的可疑人員,守關的官兵們自然都戒備了,那領頭的伍長模樣的人還打發了一個模樣不過十三四歲的還只是半大小孩的小官軍往關城內跑去,大概是叫增援去了。
不一會兒,一個身穿鐵甲、手持鋼矛,騎着高頭大馬將軍模樣的人領着一大羣的官軍從壺關之內衝了出來,將關下那羣可疑之人團團圍住。
剛剛那伍長模樣的人趕忙上前報告道:“報告將軍,這些人甚是可疑,操着荊襄口音,卻說自己從冀州來,一個個穿着破衣爛衫,卻都騎着馬,還自稱是什麼商販但卻拿不出通關文牒來,我看他們極有可能是皇甫將軍口中說的冀州從荊州流竄到冀州的黃巾賊。”
那將軍聽罷,怒目一睜,舉起手中的鋼矛便要招呼兵將動手。
這時,那羣可疑的人中,走出來一人,面對着那將軍手中舉着的鋼矛毫無懼色,拱手作揖拜道:“請問可是趙豐趙將軍?”
那將一聽之下疑惑了起來,問道:“你到底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那人笑道:“趙將軍的威名,走這壺關去西北面商販誰人不知,哪人不曉啊?”
這一聽便知道是拍馬屁的話,不過那叫做趙豐的守將聽了還是很受用,於是臉上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問道:“如此說來,你也是商販嘍?”
那人堆起一臉的媚笑答道:“正是!正是!某等正是往北地行商的商販!”
趙豐冷笑一聲道:“哼!商販?!好!我現在我不問你販的是什麼?也不問你貨物何在?只一樣,通關的文牒拿來!”說罷伸出手去問那人要文牒。
那人再度腆着媚笑說道:“文牒自然是有的,但趙將軍可否下馬借一步說話?”
趙豐思索了片刻,將手中的鋼矛丟給身旁的小卒,下了馬隨那人走到一旁無人的角落裡。
那人背對着遠處的人羣,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東西往趙豐手裡塞,還拿眼神不住的暗示着趙豐。
趙豐不知是何物,打開一看,卻原來是一大包的黃金,掂量之下這分量應該足足有數十斤,於是又冷笑道:“就憑這個也想過關?”
說完,又拿着這一大包的黃金,轉過身去,笑着對着身後那一衆的官兵們說道:“這人想憑這個來收買本將,你們說要放他們過去嗎?”
那些官軍將士聽了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趙將軍這時何意?這可是足足數十斤的黃金啊,即便是趙豐再加上這壺關數百號兄弟,幹一輩子所得的餉銀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但有這麼多的黃金,他趙豐自己暗暗藏下就好了呀,現在拿了出來給大夥看,是要給大夥兒分嗎?那這些人到底是放還是不放呢?
就在這時,趙豐將那包黃金往地上狠狠一砸,大聲說道:“給我拿下!”
而塞給趙豐黃金的那人早在趙豐轉身的那一刻就猜到了趙豐的心思,剛剛他把趙豐叫到一邊,也本來就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萬一談崩之時,可以來個擒賊先擒王抓住趙豐當人質,於是在趙豐下令之時,他也大吼一聲道:“動手!”說着便朝那趙豐撲殺了過去。
於是,倆邊的人馬便廝殺了起來。
不過沒什麼懸疑,因趙豐的武藝出人意料的高強,那人想要從後背偷襲趙豐,反倒被趙豐制住,而其餘人等也因寡不敵衆紛紛被擒,沒半柱香的時間,這一羣闖關的人便都被繩索綁了起來,吊在了壺關的城頭之上。
注:
1楇:[kuǎ] 擊:楇戟而墜、應弦而倒者數千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