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城以西,崎嶇狹窄的山道上,那支疲憊的奇襲之軍,正頂着溼冷的寒風在山間默默而行。
除了腳步聲,還有士卒大口大口的喘息外,再也聽不到什麼雜音,一萬餘人紀律之統一,彷彿是一個人。
隊伍前方,“鄧”字的戰旗,在風中獵獵飛舞。
這裡已接近大海,風中,似乎挾雜着絲絲縷縷海水的鹹味。
隊伍的正前方,滿身是汗的鄧艾,雖也在默默前行,但眼神卻在變化不定,顯然是在琢磨着將要進行的攻城之戰。
“這個馬良,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傢伙,希望他沒有準備吧……”鄧艾在心中暗暗的祈禱着。
正思緒飛轉之時,前方副將時遷已飛奔而至。
令鄧艾的感到新奇的是,這崎嶇的山道對那時遷來說,彷彿是如履平地,沒有半點艱難,幾十步的距離,轉眼就如風而至,站在了他的面前。
“這時遷,果然有幾分能耐,難怪陛下會指定他做我的副將……”鄧艾暗暗感慨。
時遷卻連氣也沒喘一口,拱手道:“鄧將軍,果然讓你猜中了,有不少從四會城逃出來的太平軍,現下已逃至了番禺城,那馬良看起來已有所警覺了。”
“果然如此!”鄧艾眉頭頓時一皺,年輕的臉上涌起了幾分憂慮。
鄧艾的神色稍稍受挫,一時沉默了下來,顯然是忌憚於那馬良,對能否強攻下番禺城,少了幾分信心。
這時,那時遷卻詭秘一笑,自信道:“不過鄧將軍你也不必擔心,就算那馬良早有準備,我也有辦法助你拿下番禺城。”
“時將軍有什麼辦法?”鄧艾眼前頓時一亮。
時遷當下便湊上近前,將自己的計劃,不緊不慢的道了出來。
鄧艾原本興奮的目光,卻漸漸轉爲了狐疑,以驚疑的眼神看向時遷,質疑道:“你確定你憑一己之力,能夠做成這麼多事嗎?”
“這點事很難嗎?我可不覺的。”時遷卻很是不以爲然。
鄧艾再次沉默下來,上下重新打量着這具個賊眉鼠眼的副將,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吹牛皮的傢伙,充滿了不信任。
時遷卻扁了扁嘴,冷哼道:“我說鄧將軍,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咱們到了這裡,已經是騎虎難下,除了信我,你還有別的招嗎?”
鄧艾身形陡然一震,再沒有一絲猶豫,斷然道:“你說的對,我們已騎虎難下,有進無退,就依你之計行事。”
“好,那咱們就看火起爲號,我去也。”時遷一拱手,轉身而去,像是一陣山風,轉眼就消失在了山路的盡頭。
望着時遷遠去的身影,鄧艾的眼中卻殘存着一絲疑色,輕吸過一口氣,揚槍大喝道:“傳令全軍,叫弟兄們加速前進,在傍晚之前,務必要殺到番禺城下。”
將令迅速傳達下去,這一萬疲憊的大魏將士們,抱定了決死的信念,不顧疲憊,繼續在山道上艱難前行。
殘陽西斜時,腳下的山道越發的平坦,兩翼山勢漸漸沉降,平地眼看着就要進入眼簾。
鄧艾的耳邊,甚至已響起了驚濤拍岸之聲,他知道,那座他來過不知多少回的城池,終於就要到了。
鄧艾的心情不由興奮起來,催促着他的將士們,加快前進,狂奔起來。
片刻後,鄧艾一個箭步,躍上了那一道山崗。
舉目遠望,山下已是一片開闊,東南方向,茫茫大海盡收眼底。
自北向南而來的溱水,如玉帶一般南下,在不遠處匯入大海,而那座巍巍的城池,就座落在溱水的入海口處。
番禺城,終於到了!
而在鄧艾的身後方向,一萬名疲憊的奇襲將士們,陸陸續續的也爬上了山崗,黑壓壓的如壓頂的烏雲。
將士們喘着粗氣,遠望着海邊那座城池,疲憊很快一掃而空,熱血開始燃燒起來,一個個都躍躍欲戰,殺意漸起。
鄧艾卻壓制住了狂烈的戰意,目光向着南面海邊方向望去,口中喃喃道:“時遷,我的大軍已經就位,接下來就要看你能不能創造奇蹟了。”
……
番禺西門。
城頭上,文士出身的馬良,正身裹着重甲,巡視在城頭,那一身的裝束,與他文弱的氣質多有不符。
沿城一線,千餘名太平軍士卒在他的監督之下,不敢有絲毫馬虎,一個個都嚴陣以待的望着城外方向。
馬良停下了腳步,目光望向城在外,思緒飛轉起來。
在他看來,魏軍竟然能越過五嶺,襲破四會城,看來魏軍中必有熟悉交州地形之人,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他們下一步進攻的目標,必定就是他這番禺城了。
“四會城距番禺有百里之遙,魏軍翻越五嶺,必定是輕裝而行,筋疲力盡,攻下四會城後,必定會稍適休整,纔敢來進攻番禺吧,這樣算來,我至少還有一天準備的時間,嗯,應該足夠了……”
馬良的手掌拍在了城牆之上,眉宇間的擔憂之色,稍稍的平伏下幾分。
就在此時,突然有士卒尖叫道:“馬太守快看,好像是港口方向起火啦!”
馬良神思被打斷,身形陡然一震,急是向着南面海邊方向望去,果然見大火熊熊而起,蓋過了晚霞的赤豔。
“怎麼回事,港口方向怎會起火?”馬良臉色已變,沉聲喝問道。
正自狐疑時,一騎信使飛奔而至,直抵城頭,拱手叫道:“稟太守,我海港中有三艘貨船起火,火勢越來越大,港口人手不足,就快要控制不住火勢了,主太守速派人前去救火。”
馬良心頭咯登一下,眼中頓時掠起一絲驚慌。
要知道,這番禺城既爲南海郡治所,又因南臨大海,乃是交州第一大海港,基本上交州與南洋的海外貿易,都集中於這番禺港。
太平天國起事以來,因奉行只搶掠不生產的政策,交州經濟遭到了極大破壞,而洪秀全退還交州之後,不得已改變了政策,開始着手恢復經濟。
而番禺因爲主要從事對外貿易,所以受戰爭的破壞較小,現如今也成了太平天國重要的賦稅來源之一。
南面海港之中,停靠着數以百計的貨船,皆滿載着貨物,還來不及卸下,若就此被一把火燒光了,就等於損失了一筆巨大的財物,到時候天京方面怪罪下來,他馬良能有好果子吃纔怪。
“不行,這些貨船絕不容有失!”馬良當場就急了,忙是下令調動守城兵馬,速往港口方面救火。
就在馬良將要下城,親自去救火時,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眉宇間涌上一絲疑色。
這火會不會是魏軍潛入的細作所放,想要調虎離山,趁我分兵救火之際,發動突襲?
馬良的腦海中,迸出了這麼一個懷疑懷,下意識的扭過頭來,向着北面的大道方向望去。
視野盡頭,一片安靜,並沒有半點大軍將來襲的跡象。
“港口那邊守備森嚴,魏軍就算有細作混進去,更不可能這麼輕易的就連着點着了三艘船,這火應該只是個意外。”
馬良旋即打消了懷疑,便又下令時刻加強戒備,一旦發現有異常懷況,形勢不對,立刻收起吊橋,關閉城門,派人飛馬向他報告。
“就算魏軍趁機來襲,只要他們能及時關上城門,值守的兵馬,就足夠撐到我回來了吧……”
馬良這才寬下了心,飛奔下城,帶着幾千號兵馬由南門而去,趕去南面海港救火。
……
最後一抹殘陽落盡,天終於要黑了。
山崗之上,鄧艾望着海港方向,那熊熊燃起的火燃,眼中迸射出了無盡的驚喜,口中驚道:“沒想到那個時遷竟然做到了!”
這一刻,鄧艾心中對那個賊眉鼠眼的副將,終於產生了刮目相看的欣賞。
海邊火海,這是他跟時遷約定的信號。
鄧艾興奮如火,沒有一絲遲疑,手中銀槍向着敵城一指,大喝道:“弟兄弟,太平叛賊已經中計,隨我鄧艾趁勢殺進敵城去,今天就是咱們建功立業之時,殺——”
震天的狂嘯之後,鄧艾手縱銀槍,大步流星的衝下了山坡,直奔番禺西門殺去。
他身後,一萬將士的的熱血同樣被點爆,殺聲震天而去,如羣獸般漫山遍野的襲捲而來。
一萬魏軍如下山猛虎,奔涌而前,頃刻之間,便衝到了番禺西門一線。
城頭上,太平軍立時陷入了驚慌之中。
馬良以爲魏軍會從北面大道而來,所以大部分守城兵馬,都放在了北門一線,西門的兵馬不過七百餘人。
而且,太平軍上下皆以爲魏軍還在四會城休整,最早也得明後天纔會殺到,卻沒想到魏軍會在這個時候,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西門城外,焉能不令他們爲之震驚。
“是魏軍殺到!”
“這怎麼可能,魏軍昨天才破四會,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殺到?”
“快去稟報馬太守。”
“拉起吊橋,關閉城門,快!”
……
西門沿城一線,示警的鑼聲大作,驚叫聲此起彼伏。
城樓的絞盤處,數名太平卒手忙腳亂的開始轉動絞盤,試圖將吊橋拉起來。
他們人數雖少,但只要能及時收起吊橋,關閉城門,就能抵擋一時片刻,撐到馬良率軍回援。
“想收起吊橋,沒門!”
絞盤旁邊,一名士卒突然一聲諷刺的厲喝,拔刀而出,刷刷刷的就朝着幾名士卒斬去。
血光飛濺處,試圖收起吊橋的幾名士卒,瞬間被斬倒於地。
緊接着,那士卒大喝一聲,手起一刀就朝着繩索斬去,嘣的一聲應聲而斷。
失去了拉拽的吊橋,轟然落下。
那士卒立於城頭,向着城外滾滾而來的魏軍張望一眼,嘴角揚起得意的冷笑,口中哼道:“鄧艾,我早說過,我時遷出馬,沒有辦不成的事。”
冷笑聲中,時遷搶在那些圍撲過來的敵人之前,身形如鬼魅般竄動,眨眼間便從城頭竄到了城門。
此時,七八名太平軍正在齊齊用力,想要關閉城門,根本沒發覺城上發生變亂,不知道已有魏軍細作混在他們軍中。
城門才關到一半,時遷手起刀落掃至,那幾名士卒便在毫無防備之下,將他們斬倒於地。
時遷接着飛起一腳踹在城門上,本是合上一半的城門,又轟然大開。
直到這個時候,太平軍才反應過來,一窩蜂的向着時遷這個奸細撲來,想要奪下城門。
時遷則憑着手中一柄環首刀,一頓拼死狂殺,瘋也似的將涌上來的敵兵逼退。
就在這短短的片刻間,一萬魏軍已鋪天蓋地殺至,踏過吊橋,無可阻擋的涌入了洞開的城門。
“時遷,乾的漂亮!”
欣喜的大叫聲中,鄧艾從時遷的身邊縱步而過,手起槍落,瞬間將三名敵卒刺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