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看了上面潘璋狀告張飛的三大罪狀,自有自己的一番主張。
爭對第一條,潘璋說他胡亂殺死男子,這雖然體現了張飛莽撞的一面,但幸得張飛所殺的不是好人,也有可原諒之處。所以他殺他非但無罪,應該算是立了功,及時懲戒了殺人的兇手。
然而第二條,張飛對青衣女子私自動用髡髮之刑,證據確鑿,劉備不反對。
至於第三條,張飛拒捕,說實在的,有點納悶。
以張飛之力,他既然選擇了“拒捕”,潘璋是無論如何也攔他不住的,如何還被潘璋抓住了?
劉備立即讓濮陽城那邊來的使者過來,問了他當日之事。使者自不敢向劉備隱瞞,也就將當日潘璋如何拘拿張飛,又如何反被張飛打傷,以致張飛爲其舉動所感,情願跟潘璋回去的事一股腦兒的跟劉備說了。
劉備一聽,哈哈一笑:“如此纔是我三弟!”
劉備先叫他下去了,轉而一想,這三弟雖然魯莽,但到底並沒有犯下大錯,爲何潘璋非要他嚴懲?
轉過來一想,他又即明白了過來。
張飛是他三弟,他三弟犯錯了,若不嚴懲,何以服衆?更何況,當初他治軍時一向強調‘法不容親’的,如何他的三弟張飛犯事了,就不在違法之列?再者,他三弟這一犯事,可謂天下矚目,正是做出表率震懾人心的大好機會,如何能錯過?
劉備也即明白了潘璋的良苦用心,他當即硃筆批下,即日賜張飛死罪!
上黨城,城外是張遼、聞字督軍日夜攻打着,城內是袁熙鶯歌燕舞,醉生夢死。
橐橐橐……
突然傳來一連的腳步聲,腳步匆忙而急促。
兩名小吏一見。都是臉色一暗。不好了,蘇由那老傢伙又來了!
他們來不及通知裡面的袁熙,趕緊打着笑臉,迎了上去:“蘇……”
一句話未了,只見蘇由鐵青着臉,將手拔劍。兩人見他滿臉的殺氣,生怕觸犯了他,趕緊往後一退,臉上含下,低聲喊道:“蘇大人到!”
裡面袁熙除了鶯歌燕舞泡美人兒。還能有別的什麼出息。乍聞這聲“蘇大人到”,他只嚇得趕緊將酒盞一丟,去推懷裡的女人。只是那些女人還沒起來,倒是少蘇由橐橐橐的步子就走了進來。
蘇由眼睛橫掃了裡面姬妾一眼,鼻子一哼,轉身不動。
難怪,在此大軍臨城之際,他不思督軍戒備,卻在裡面喝着花酒。而讓一個老臣帶兵禦敵,他自己心裡自然也有點過意不去。所以對於蘇由,他是不得不敬,不得不怕。故而被蘇由突然闖了進來。他早已忘記了憤怒。他只帶着心悸,趕緊驅散了衆姬妾,笑着將蘇由請到了榻前:“不知城外的戰況如何了?”
蘇由氣色不好,回道:“城外賊兵日夜攻打我上黨城。我上黨雖暫時在老夫的掌控之中,但只怕支撐不了多久了。”
袁熙一聽,一陣慌亂。趕緊問道:“先生何以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蘇由漫不經心的道:“公子既然也關心這些,好吧,那我也就說與公子你聽。”
雖然將士的死亡跟他無關,但此城的存亡卻關係了他能不能及時行樂,所以對於蘇由的話,他趕緊點了點頭:“先生請說。”
“這第一。”
只聽蘇由細數道:“與賊兵久戰已來,我們已經摺損了五六千人馬了。”
“第二呢?”
這不是袁熙關心的,所以立即追問下去。
“這第二……”
蘇由說道:“就是上黨的存糧問題了,想必公子也應該知道,我軍的糧草已經不多了……”
袁熙微微一愣,趕緊問道:“那這糧草到底哪裡去了?”
蘇由爲之氣結,沒好氣的說道:“想必公子你是忘了,想當初來幷州時,幷州並沒有多少人馬。公子你就將這些糧草用來招募兵馬了,不然焉能一下子湊齊了幾萬兵馬來?”
這事倒是想了起來,但又是一急,說道:“既然先生知道此城中糧草不多,先生當初又爲何讓我堅守此城,你這不是要害我麼?”
蘇由眉毛一結,憤憤的說道:“這就要怪你三弟了。”
“此又怪我三弟何事?”
蘇由臉色一變,說道:“難道公子忘了。當初我等被圍,我勸公子留下,就是準備向三公子借糧借兵的。只要三公子發糧食、發兵與我等,則一切好辦,也就不怕外面的敵人了。可現在……哼!”
袁熙怔住,問道:“現在如何?”
“哎,公子你自個兒看吧。”
蘇由嘆了一口氣,伸手將袖子裡面的一封密函交給了他:“這是我替公子向三公子借糧,三公子的答覆。”
袁熙看着蘇由,從他手裡連忙取過密信,拆了開來。仔細一看,不由大驚道:“我三弟他不借兵給我,讓勸我自己募兵?”
蘇由鼻子一哼:“知道了吧,當初若公子聽我一句勸,帶兵回冀州,向三公子責難。則說不定勢局逆轉,這冀州牧的位置就是公子你的了。可現在倒好,不但位置被他搶了,還要低下身子向他討東討西。他給倒也就罷了,可他眼見我上黨兵困,居然不發一兵,任我等自滅,是何其歹毒!”
袁熙眼睛亂轉着,要他跟弟弟作對,他實在不想。
他也沒把氣生出來,只求着蘇由,問他:“先生,上黨不保,我等如何是好?先生得爲我想個萬安之策啊!”
看到袁熙沒有跟他一個鼻孔出氣,心裡實在憤懣。
他本不欲搭理袁熙,就此揮袖離去。但眼看自己的袖子被他扯住了,他又是對着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實在看不過去,只好皺了皺眉頭,說道:“這也不難,此去向北。太行山間,有一關口,名曰壺關。此關北有百穀山,南有雙龍山,兩山將此關夾在中間,山形像壺,固有此名。要說此關卻也兇險,乃幷州東入冀州的必經之路,也是冀州往我幷州西來的唯一出口。因爲地勢的重要,早在之前。高將軍爲刺史時,就已經在那裡囤積了不少糧草。若我等撤到此地,一來可藉此關的險峻而守,二來可借用關內的糧草,就算沒有援兵,城內的糧草亦可足以支撐一年。”
袁熙一聽大喜,笑道:“那麼我等就快快撤到壺關去。”
蘇由眼睛一白,道:“我上黨雖然沒有援兵,但糧草實還可支撐將及一個月的。如何戰沒打就想着撤出去,?如此,也太便宜賊兵了!”
袁熙一愣,道:“才一月的糧草能有何用?依我看。在賊兵還沒攻打進來之前,我等不如先撤出去要緊。若是被他打破關口再撤的話,只怕那時就來不及了,劉軍焉能讓你從容撤走?”
蘇由鼻子一哼。站了起來,說道:“禦敵之事有我在,我保證公子你能從容撤出城去就是了!”
袁熙被他一白。心裡一急,當即長身而起,吼道:“蘇由,請按本將軍說的辦,若敢不從,軍法處置!”
他說完,生怕蘇由先甩他袖子,也就急着退到屏風後面去了。
那蘇由何曾被他這樣吼過,此刻被他一吼反倒是一怔,嚇出了一身冷汗。暗想自己不過是個臣子,如何跟主子沒大沒小起來了?他也趕緊摸着細汗,匆匆走了出去。
門外兩名小吏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何事,聽到袁熙大吼一聲,就嚇得臉色一白,暗暗祝禱蘇由可別跟將軍對吼了起來。及至裡面默默無聲,蘇由一句話也沒有就退了出來,兩人也是覺得錯愕,相顧愕然。
那袁熙躲在屏風後面,舉起微微發顫的左手,頂起袖籠,擦了擦頭上的汗珠。
剛纔一吼,倒是讓他後悔了起來。
他何曾對蘇先生如此無禮過,更別說是當着他面大吼了。
他倒不是怕他,只是一向習慣了對蘇由的敬畏,突然翻起臉來,變成對他的輕蔑,心裡面倒是有點不適應了。
他只舉起袖子揩着汗,卻聽到身後一陣嘻嘻的笑聲,一羣姬妾走了過來,團團圍住袁熙。看着袁熙額頭上的汗珠,不由掩袖而笑,指着他道:“剛纔還以爲將軍有多厲害呢,原來也只是吼吼而已!”
被她一說,其餘姬妾也是掩袖而笑。
袁熙可以在男人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但絕不能在女子面前軟下去。
只見他把袖子一揮,鼻子一哼,也不理會她們,徑直走到了榻前,坐了下去。
他悶哼哼的把案上酒壺拎起,對着酒盞,想要倒點酒水喝,以解其悶。誰知倒了兩下,一滴酒水也沒有出來,原來酒壺已經空了。他一發的生起氣來,大喝一聲,將酒壺一丟,啪的摔在了地上。
屏風後面本來還在掩袖而笑的姬妾們,聽到這聲,都是不由的臉色齊變,趕緊拿酒的拿酒,勸話的勸話,替袁熙揉捏着。
袁熙先還不理會她們一眼,及至酒也有了,舒服也受了,也就哈哈而笑,把剛纔的煩惱一股腦兒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來,與我繼續歌舞!”
袁熙這一聲吩咐,姬妾立即站了起來,照他的話做了。
袁熙一見,心裡不由大喜,這才找到了男人的感覺。想先時,寵慣了她們,讓她們跳個舞還你推我讓的,此刻卻是話一出口,就立即照辦了,可見上下之間還是要保持一點距離的。
袁熙喝着酒,似是找到了做人的心得,也就滿意的笑了起來。
兩邊姬妾,不知道袁熙爲何發笑,但被他的餘怒震懾着,只好傻傻的陪着笑。這就好比做錯事的小孩,不知不覺間都要隨着大人的喜怒哀樂而莫名的心虛。
上黨城外,戰爭剛剛停下來,張遼、聞字等帶着將士重新回了大營,埋鍋造飯。
這時,聞字同張遼談着話。
聞字突然道:“聽說前兩天樂將軍所守的狐平關半夜裡突然遭到大股匈奴騎兵的襲擊,不知這是爲何?想我等與南匈奴並無瓜葛,他爲何要襲擊我城?”
張遼想了想,說道:“這南匈奴向與袁家極好。袁紹在時就數次與南匈奴盟誓,締結盟約。可能因爲我等派兵攻打上黨城,袁熙着了急,這纔派人向南匈奴救助,故而纔有了前兩天的事情。”
聞字點了點頭:“可據樂進將軍推測,說這夥南匈奴騎兵是沮鵠引來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張遼笑道:“這也有可能。他當時一敗後並沒有回上黨城,可能是帶着殘部向南匈奴借兵去了。”
聞字道:“匈奴騎兵這次大敗而去,只怕不會就此干休,定會捲土襲來。我擔心的是。狐平關只有樂進將軍的三千人馬駐守,不知能否抵抗得了匈奴騎兵的下一輪攻擊?”
張遼哈哈一笑,道:“雖只有三千人,對於樂進將軍來說也已經足夠了。聞將軍不知,這樂進向來善於防守,故每每戰後之事我都讓他處理。將軍就放心吧,狐平關我兩就不必擔心了,目下最主要的,就是儘快拿下上黨城。抓了袁熙、蘇由一夥,也好早點交差。”
聞字點了點頭:“將軍說的是。只是,我記得當初明公給將軍三萬人馬的時候,說道我等身後還有趙雲將軍一支人馬作爲左右接應。可到現在我都未曾見到趙雲將軍的一兵一卒,不知趙雲將軍他在何處?”
張遼哈哈一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雖爲左右接應。但也不需緊跟在我等身後。聽說他前陣子還帶領一支人馬出現在了河東郡一帶,擊退了不少袁熙的幷州散兵,也佔領了不少的城池。”
聞字去了心裡的疑問。點了點頭,又說了些閒事。
“先生來了,快請快請!”
晚上,袁熙爲了賠罪,專門爲蘇由設了筵席,請了諸位將軍來陪。蘇由見到袁熙這般客氣,他也是受寵若驚,道了聲:“不敢不敢,公子先請。”袁熙微微一愣,被他一客氣,還着是彆扭,有點不習慣了。就連其他的文武,向知蘇由不把袁熙放在眼裡,從來用筵都是悶聲不響的吃着,吃完了,也就悶聲不響的告辭了,不知讓袁熙尷尬的多少次,發了幾回火。可現在倒好,兩人都相敬如冰起來了,只讓衆人背後的起了雞皮疙瘩,寒氣從腳底直透上胸口。
其實這也難怪,蘇由是被他白天一聲吼給吼醒了,回來仔細一想,自己跟主子這樣處處作對,怕不是長久之道。他難得的想起了田豐,想起了沮授。想他兩個本來是大好的前程的,後來還不是應爲“忤逆”了袁紹,這沒了後路。一死一貶。可別看自己此刻還守着袁熙的敬重,那是因爲上黨告急,袁熙還用得着他,故而對他百般忍耐,要是危險過了,他還能對我這樣“客氣”嗎?只怕下場不會好過田豐、沮授。他一想通了這些,對於之前所有的表現一概抹殺,深深後悔,也就有了“悔改”的意思了。
而袁熙之所以特意請他,自然是需要蘇由繼續出力,不好讓他寒了心。
他兩人的心思彼此都明白,也就心照不宣,互相遜讓客氣一番後,堪堪都落了坐。
“公子!”
“先生!”
難得,兩人同時舉起酒盞,欲要向對方敬酒,不想倒是同時說了出來。衆人又是一愣,真不知道他兩今晚是怎麼了。及至酒席散了,袁熙又單獨留下了蘇由,將他請到了書房,讓他吃了茶,用了些點心。蘇由悄悄看了袁熙一眼,從席上站了起來,說道:“其實白天公子所提的事情也不妨早點去做。”
袁熙喝得有點多,聽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倒是愣住了,一時沒有想起來。
“先生指的是何事?”
蘇由一愣,並不生氣,方纔和氣的說道:“白天時,公子不是說上黨不可久留,欲要將軍隊撤往壺關嗎?老朽回去後左思右想,覺得公子說得甚是有理。想我等若是等到糧食用完了,賊兵逼得最緊時再走,未免顯得太過倉促了。”
袁熙一聽,還怕他這話是試探自己的,趕緊搖頭道:“白天的話是我亂說的,先生不必在意。先生說得對,這上黨城尚有一個月糧草可支用,爲何要急着撤出去?倒是不能便宜了賊兵。”
蘇由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趕緊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確實是我百般思考之後所做的決定,還望公子採納。”
袁熙微微一愣,倒是有點糊塗了。他向前問道:“先生的意思,當真勸我撤了這裡的人馬,回壺關駐守?”
蘇由重重的點了點頭:“我已經想清楚了,這上黨只是一座孤城,就算再拖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不如趁早撤出去。而壺關扼守並、冀兩州的總要,我等就算被張遼等攻擊,不說可多支撐些時日,要是實在沒有辦法,也可向三公子救助。到那時,若我壺關一破,他冀州也就兩面受困,我想三公子他是不會見死不救的。所以,我全軍撤往壺關纔是救了自己一命,望公子莫再遲疑!”
袁熙一聽,跳了起來,雙手按着他的臉頰,親了一口,大笑道:“哈哈,愛死先生了,先生早是同意不就完了!”
蘇由被他一弄,怔了半天,怕他再做出畜生的事來被夫人知道了,趕緊起身告辭:“那麼這事明天老朽就着手準備,後天晚上四更後撤出上黨。”
袁熙自然應允,說道:“依得,依得!”也就隨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