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尚未覺得此刻的黃炎與之前有何異樣之處,唯獨陳宮觀察入微,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端倪。
“哦?難道此物便是太極所謂的馬鐙?難怪賢弟此刻可以安然端坐馬背之上。如此可見,馬鐙實爲騎兵之利器啊!太極賢弟當真可謂奇才也!”陳宮指着黃炎腳蹬的稀奇之物,一臉的詫異與驚奇。
“妙哉!有了這般利器,騎兵便可以再不必將雙腿之力,全部用來緊緊夾住馬腹,而可以改爲腳底踏實馬鐙,從而可以凝全身之力於雙臂之上,全力拼殺!妙!妙!妙啊!”曹操對着馬鐙熟視良久,忽的腦中一閃,當即讚不絕口地連稱妙絕!
“哦?此物當真有如此奇效?”曹仁等人對此倒是大感稀奇不解,除了神經大條的夏侯惇。
“哎哎哎!這有什麼稀奇不稀奇的?上去試試不就知道了?我來!”
當下,夏侯惇也不謙讓,伸出一雙粗厚的熊掌,直接將馬背上的黃炎抱了下來,撂在一邊,自己騰身上馬。
“駕!咦?哈,哈哈,哇哈哈!”馬兒尚未奔出多遠,風中便傳來夏侯惇粗野狂放的嚎笑聲,“痛快!痛快啊!哈哈哈!駕!”
一陣風似的轉了一圈回來,折返到營房前不遠處,夏侯惇狠狠一緊手中繮繩,馬兒驟然吃痛,當即一個騰空竄起!
腳下踏牢實馬鐙,手上拽緊馬繮,再掌握好身體平衡,夏侯惇甚是英姿勃發地在衆人面前,擺了個POSS。。。。。。
那莽夫像是得了寶一樣,樂得大嘴叉子直咧到腮幫子後頭。
“哈哈哈!好東西啊!看不出來,你小子還真是個怪才嘞!”簡直要樂瘋了的夏侯惇,翻身下馬,大步來到黃炎跟前,直接在他那排骨架兒似的小身板上,重重擂了幾下子!
噗通!
可憐的黃炎同學頓覺胸口如大石錘擊,心口一悶,再次暈厥倒地……
“糟糕!”
“太極!”
“大兄!這下你可闖禍了!”
“……”
“咦?這就倒了?俺的拳頭啥時候變得這般厲害了?看他,也不像是草扎的,紙糊的啊?”行兇者一臉無辜地翻看着,自己那兩隻蒲扇大的巴掌。
“嗨!大兄啊,你也不想想,太極的身子骨,豈能經得住你這一錘之力?你倒好,上來直接就是兩大錘!”曹操一臉無奈的苦笑,隨即又慌忙招呼下人,“速將黃先生用車載了,送去魯郎中那裡!路上切記要輕點兒,慢點兒!速去!”
“……”
黃炎的腦子裡此刻已是半瓢麪粉半瓢水,耳朵邊上也是轟隆亂響,眼前黑乎乎一片,也記不清衆人七嘴八舌地到底說了些啥,倒地的一剎那心中對那莽漢的愚蠢行爲甚是恨惱,不過這會兒心裡又差點兒樂開了花兒!
爲啥?
因爲很快又可以再見到那位,令人神魂顛倒的神仙姐姐了!
這兩拳捱得……
值啊!
“……”
可惜啊,黃炎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被人急急送去魯氏藥坊的黃炎,由魯老先生親自號脈之後,被告知——無礙,只是身體久虛欠補,胸口突受外力重壓而造成血絡失衡,稍息即可醒來……
衆人又七手八腳地將他搬上了車,一路晃晃悠悠地載了回來。
“可惡!可恨!”
醒轉過來的黃炎卻沒見着自己希望,期望,渴望中的神仙姐姐,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稍稍上了點人兒年紀的老兵。
“大人總算是醒過來了!”見到黃炎安然醒來,一直杵在榻前的老兵甚是欣喜。
觀其神看其貌,黃炎覺得這老兵倒也是個憨厚朴實之人,當下忙收起自己一臉的惱怒,起身問道。
“那個誰,有水沒有?渴死我了,這是什麼地方?”
“有有有!”‘那個誰’忙從身旁的几案上端來一大碗溫水,一邊哈腰陪着笑臉說道,“大人請慢用,這裡是營房。曹公同幾位將軍方纔探望過,剛出門去了。臨走的時候還吩咐小的,一定要照看好大人您,讓您多做休息,大人有什麼吩咐請儘管開口。”
眼前的老兵態度極爲謙卑恭謹,生怕這位滿面怒容的大人,一個不開心就會莫名地將自己一頓暴打。
“哦,”黃炎放下水碗,舒了口氣,看着那老兵神色頗爲緊張,又笑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
“回大人,小的喚作韓福,本是濟陰定陶人,數年前因天災兵禍流落至此,所幸天可憐咱,後被曹府管家收留,現爲曹府家將。”老兵低眉垂眼着,詳詳細細地回稟道。
“哦,”黃炎又隨口哦了一聲,躺着無趣,便又問道,“那你家中妻子兒女呢?”
“回大人,家中婆娘早亡,膝下僅有一子,已於當年逃難途中連病帶餓,也就隨他娘去了……”話至此,老兵神情黯然,聲音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了。
“早年喪妻,中年失子,可謂人之大不幸,請節哀吧,”黃炎也想不出更多的安慰人的話來,安慰了一兩句就轉移了話題,“看你年歲也不小了,打算在曹府當一輩子雜役啊?”
“回大人,眼下曹公散盡家財,四處募兵,小的如今也被曹公收編入伍了,”韓福收起了哀容,依舊作揖打拱着說道,“曹公已許諾,待戰事結束後,像我這般年長的老兵便可以分發糧餉,去留自便了。不過,小的倒是打算在這呆一輩子,嘿嘿。”喚作韓福的老兵一臉質樸的笑意,像是對曹操的這般安排很是心滿意足。
“哦?你都這般年紀了,爲何還要打算繼續在兵營裡待下去?回家種兩年田,再討個婆娘不好麼?當兵打仗,就得做好戰死的打算啊,哪有回家安心種田,安穩度日的好?”黃炎不解地笑着問道。
“回大人,大人說得沒錯,當兵打仗就會戰死,可回家就得餓死啊!即使返回了家中,手裡有了點兒軍餉,再整點兒田種,可眼下的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天災戰禍更讓人朝夕難保,回家耕田務農無異於求死啊!民間謠言‘農家耕種不得生,乞兒行討猶可活’,實在是耕田的還不如乞討的啊!”老兵韓福一臉苦大仇深地痛心訴說道。
“那,那像你這般年長的老兵上了戰場,豈不是僅僅爲敵人添了軍功?”對於韓福的解釋,黃炎一邊很是理解,一邊卻又爲這些老兵的命運擔憂。
確實啊,像韓福這樣的老兵,上了戰場只能被當做衝鋒一線的炮灰而已,即使命好活得過今天,卻不一定有命能再見着明天的太陽。
“嘿嘿,回大人話,小的如今全家一口,上下無憂,活得一天算一天吧。至少,呆在軍營裡還有一口飯吃,總不至於餓死,多多少少的,或許還有一份餉銀拿呢。”韓福依舊憨憨地笑着回道。
這就是如今社會最底層的貧苦百姓的悲哀啊!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寧可當兵戰死,也不想種田餓死。
多奇怪的邏輯啊!
可仔細想想,又確實爲現實所逼至此……
黃炎靠坐在榻前,默然無語。老兵韓福見他微閉了眼睛歇息着,也不敢再言語,依舊靜靜地低頭垂手,立在一旁。
二人雙雙默然無語,營房裡陷入了一陣沉寂,可這片刻的寧靜霎時便被外邊一莽漢粗重的腳步聲打破。
“咋樣了?那誰,那黃先生醒過來了沒有?”來人隨口向營房外的衛兵問了一句,還未等對方作答,便直接大步踏進門來。
“哈哈哈!對不住了,黃先生,”進得門來的夏侯惇臉上並無絲毫的愧疚,依舊是大大咧咧的,一拱手衝着黃炎笑道,“你們讀書人吶,就是身板兒輕骨子弱,某家不過隨手一推,你這邊兒就躺下了!嘿嘿,恕罪恕罪啊,黃先生!”
“……”
丫的!
敢情在你這莽漢眼中,老子便是那傳說中的,身輕體柔易推倒了?!
可看着夏侯惇那一張淳樸憨厚的老粗臉,黃炎只能報以一臉的苦笑。
“不礙事,元讓兄多慮了。”黃炎一邊說着,一邊就想起身下榻。
“哎——慢點兒,慢點兒!”夏侯惇伸出了一雙大巴掌剛想要上前扶他一把,可半路又倏地一下縮了回去!
還是規規矩矩地一邊呆着吧,萬一一個不小心再把這瓷瓶兒給碰出個好歹來,自己豈不是又要被訛上一下?
“元讓兄軍務繁忙,卻能前來探望一二,黃炎感激不盡。”看着夏侯惇一臉的侷促,黃炎強忍住了笑意,說道。
“嗨!你都躺了一個多時辰了,某家已經過來看望你好幾次了!”夏侯惇的大嗓門直震得黃炎耳邊轟響,頭皮發炸,可他卻像是比黃炎還要委屈,“你這一倒下吧,孟德直接給俺記了一大過!”
“呃?這個也要受處分?”黃炎愕然。
“可不是嘛!”越說越委屈的夏侯惇,乾脆直接在黃炎休息的榻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嘴裡嚷嚷着牢騷道,“就因爲你鼓搗出了那個啥,馬鐙來,孟德直接贈了你十萬錢!”
“多少?十萬?”黃炎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旁邊的老兵韓福更是目瞪口呆!
“可不是咋滴?外加一座上好的宅院,又罰俺賠你壯奴一雙,侍婢一對兒,新市良米十石!”慫着個臉的夏侯惇粗聲粗氣地嘟囔着,像是被人敲了一大筆竹槓似的。
乖乖!
曹操倒是好大的手筆啊!
實打實物質上的利益拉攏手段,比那隻會啼啼哭哭,弄情作意的劉大耳朵高明多了,也實在多了!
驚喜來得太突然,黃炎卻開始發愁了!
本來自己就全家一口子,上下一根棍兒,這下倒好,還得一下子再養活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