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一直怔怔地望着海面北方,怔忪不語,深邃的眼眸顯得有些空洞,似乎是沉浸在往事之中,白眉微蹙,只有捏着木杖手指偶爾會動一下。
“快到了吧?”良久之後,老者回過神來,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按照時辰,應該快了!”一旁的護衛擡頭張望海面,只見波光萬點,十分刺目,趕忙收回目光,“主人,要不我們先回家中,等候他們報信。”
“不必了!”老者微微搖頭,“今日天色不錯,風和日麗,正好會逢嘉賓,老夫已經等了許多年了。”
“是!”護衛微微躬身,盯着老者手裡的木棍,沉默了片刻之後,終於忍不住問道,“主人,去年有河間人從高麗帶來紫玉手杖,此物冬暖夏涼,還能舒筋活血,你爲何……”“呵呵,老夫早就看出來,你們對這根木棍私下議論許久,覺得它不名一文,”老者啞然一笑,語氣變得有積分呢沉重,緩緩問道,“但這木棍的來歷,你們卻一定猜不到。
”
“確實,”護衛苦笑道,“關裡無數人都在猜測,但都覺得不對,就算是大漢……也不會重視這根木棍。”
“這木棍吶……”老者說着話,將它橫放在膝蓋之上,用手指輕輕撫摸着,微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它身上沾着關將軍的血和汗——”
“啊?主人……”護衛聞言大吃一驚,愣愣地看着那根已經發黑的彎曲的木棍,半張着嘴巴說不出話來,眼裡盡是震驚和不可思議。
“你們以爲老夫不敢再提當年之事麼?”老者喟然一嘆,用另一個手摩挲着四輪車扶手上的練兵浮雕,“你可知道這練兵圖,是從何處來?”
“這圖上有一條河,周圍是營寨,士兵應該有兩千多人,還有部分運送糧草,我們一直猜測是琅琊的海港,但那裡又沒有士兵,猜不出來。”
那護衛對這些浮雕再熟悉不過了,這時候再低頭細看,還是猜不到這浮雕的意義,聽老者說竟然還有來歷,不由更加好奇。
“這是,公安港……”老者緩緩說道,擡頭看向遠處,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身後的兩名護衛渾身一震,相視一眼,竟是吃驚之色,想不到這根木棍和那浮雕,會有如此特殊的意義,片刻之後,眼中的震驚變成了欽佩。
“主人,來了,快看!”就在此時,守在遠處的一名護衛指着遠處的海面叫了起來。
老者耷拉的眼皮猛然擡起,雙目精光閃爍,看向海平面,果然有一艘大船正破浪而來,偌大的海面之上,原本龐大的商船顯得十分渺小。
老者抓着木棍的手指微微一緊,點頭道:“來了,帶我去門口迎接!”
那兩名護衛一揮手,守在遠處的四名隨從走過來,將四輪車如同轎子一般擡起來,從山崖的石階上緩步走了下來。
那大船看似遙遠,卻來勢極快,高掛船帆,兩側有兩排船槳划動,等那些人擡着老者走下石崖的時候,大船也距離岸邊不過一里之地。
平靜的海浪因爲大船的到來而變得洶涌起來,就在山崖左側的一排岩石砌成的港口,大船緩緩靠近,碼頭的人紛紛起身行動,接過船上拋來的繩索,開始接應。
轟隆隆——大船搖晃着,發出沉悶的聲音,終於緩緩靠岸,隨着艙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幾個人,當先一人的斗笠背在後背上,露出一張淸雋卻又略帶一些懶散的面容來,正是阮籍
。
阮籍才走出船艙,便一眼看到了海岸邊四輪車上的白髮老者,抱拳笑道:“不想將軍竟會親自等候,真是折煞在下了。”
老者微微頷首,淡然一笑:“老朽已是草野之民,此等稱呼,愧不敢當。”
阮籍看着眼前平和穩重的老者,想起當年之事,很難將他和一名歷經浮沉生死的武將結合起來,等到船伕搭好浮板,從船上走了下來。
這一趟親自來到鬱洲島,阮籍是爲了查看水軍行進路線,這一路兵馬是取徐州的關鍵,一旦出了差錯,將是前功盡棄。
“在下阮籍,受麒麟王之託,前來拜訪將軍。”阮籍來到老者面前,抱拳施禮,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老者。到鬱洲島屯兵中轉,並不是阮籍的本事有多大,這是劉封預先設計好的計劃,借住糜家在鬱洲島的勢力,將青州的兵馬從大海上運送到徐州東南方,這可是一招真正的瞞
天過海之計。
當時聽劉封說出這個計劃的時候,阮籍大感震驚,想不到漢軍竟然還會有這樣的神來之筆,這鬱洲島的糜家,恐怕也是復興大漢的重要之地。當然最讓阮籍吃驚的,還是劉封與他初次見面,便將這個驚天計劃和盤托出,對他推心置腹,竟沒有半分懷疑,阮籍雖然不解,但確實因此而心生感激,尤其讀了俠客行
之後,更有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衝動。不管劉封對他自己的眼光有多自信,但對阮籍的信任確實讓人難解,阮籍雖然生性懶散桀驁,但到了這個時候,也唯有全力以赴,以此來報答知遇之恩,更是想證明麒麟
王的識人之能。老者將錦盒接過,卻沒有當面打開,目光一直都在阮籍身上打量着,片刻之後才頷首笑道:“麒麟王慧眼識珠,先生身擔重任,隻身來到青州攪動風雲,着實不簡單,當真
是後生可畏吶!”
“將軍謬讚了!”阮籍笑着答話,跟隨老者的四輪車緩步向關內走去,四下打量着島上的景色,嘆道,“此等絕妙之地,當真如仙山妙境,可與東海蓬萊一比了。”
老者笑道:“此處大都是些凡夫俗子,不過是遠離烽火,免收流利之苦罷了。”
“安然一生,無憂無慮,不正如神仙一般麼?”阮籍眺目看向遠處山頂的三座道觀,暗自點頭,這裡果然是一處修行的風水寶地。
老者淡淡一笑,言道:“海島北面有峽谷草地無數,曾爲先帝練兵之所,老朽早已命人安札營房駐地,就是來五萬人,也足以容納。”阮籍大喜道:“如此甚好,人馬一月之內將陸續會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