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蜀漢與曹魏雙方在隴西交戰的時候,南陽司馬懿與曹真的戰事也進行的如火如荼。曹睿認定司馬懿與蜀漢趙舒勾結,傾長安,洛陽兩京之兵與汝南曹休一起,共計大軍三十餘萬,分三路夾攻宛城。饒是司馬懿老謀深算,在這樣實力的絕對懸殊之下,也只是節節敗退,勉力抵抗。
魏大將軍曹真督洛陽之兵南下,攻魯山,月餘破之,守將王濤戰死,司馬懿痛失一臂。大司馬曹休率汝南兵馬,攻葉縣,破之,兵進博望。左將軍張合率長安大軍,破儷縣,駐兵鎮平。三路大軍匯齊,大有一鼓作氣,攻佔宛城之意。
本來就是火燒眉毛的時候,又有軍報傳來,原本按兵不動的荊州郭淮也提兵北上,進駐新野。宛城只有不足十萬兵馬,應付三路魏軍已是頗感覺吃力,聽到郭淮的荊州軍也要來分杯羹,宛城衆將不禁憂心忡忡,有些貪生怕死之人便已經在預謀後路。城中大戶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攜財逃亡,但私下也有不少在挖地埋金,只有鎮南將軍府中卻是一片安寧,看不出任何驚慌錯亂的徵兆。
司馬懿坐在主位,若有所思,右手不住地捋着自己的鬍鬚,大約是想得太入神,偶爾用力過度,扯下一根兩根鬍鬚飄落在地,也渾然不覺。下面分坐着五人,長子司馬師,次子司馬昭,二人在當年曹操欲圖宛城之時,小小年紀便用計擒殺自己的親伯父司馬朗。現在經過十年的歷練,也都成了足以獨擋一面的後起之秀。餘下三人分別是司馬懿鍾愛的弟子鄧艾,心腹部將戴陵以及投靠而來的臧霸之子,臧艾。各人表情不一,卻都出奇的安靜,似乎都在等候司馬懿的決定。
“父親。”司馬昭最先打破房中的沉默,道:“如今戰事不利,不妨先忍辱求全,孩兒願代兄長前往成都。”
司馬懿這才擡眼看向衆人,面無表情地問道:“汝等可還有別的意見?”目光卻有意無意地停留在鄧艾的身上。鄧艾知道老師是在詢問自己的意思,只得起身輕嘆道:“二公子願代兄冒險,其心可嘉。只是公子這一去,老師便要受制於人,想要東山再起,便十分困難了。弟子愚見,不妨再等些時日。”
“還要再等?”司馬昭頗不以爲然,爭道:“且不說曹真的大軍明日就要兵臨城下,便是郭淮的期限也只在今日,使者就在外廳等候。若再推託不允,只怕荊州兵馬也要在背後捅我們一刀。”鄧艾被他一頓搶白,又不見司馬懿有任何表示,只好默然坐下,不復再言。
司馬昭見鄧艾退開,便又繼續道:“魏武在時,父親鎮守宛城,便被視爲心腹之患。如今魏主大興甲兵三十萬,必欲得之而甘心。鄧兄總以爲蜀漢李蘭一旦出兵,曹睿便會移兵長安,但現在隴西戰事已起,卻不見曹真有任何退兵的跡象,反而越戰越狠,越攻越急。大約魏主有心先取宛城,再保長安。宛城軍力實不能與曹魏相抗衡,父親何不就暫且應了趙舒,歸順蜀中,以求自保?”
司馬懿聽着愛子滔滔暢言,也不禁微微點頭。宛城與魏,蜀接壤,離吳之淮南也相去不遠,若魏攻則聯吳蜀,若蜀侵則復歸曹魏,以宛城地位之重要,不論哪一國都不會坐視此地落入他國之手。回想當年自己奪戰宛城,便是想借此在三國的夾縫之間,求得一席之地,再圖稱霸大業。這些年以來,都證明司馬懿的想法是很正確的,以曹操之奸詐,曹丕之陰險都不敢輕易加兵宛城。十餘年,司馬懿內施明政,外修甲兵,只望有朝一日,曹魏與蜀漢或者東吳先開戰,自己能坐收漁人之利。
可是萬萬沒有讓司馬懿想到的是,魏國新皇帝曹睿即位之後,第一個居然就是拿宛城開刀。對於洛陽流傳造反檄文之事,司馬懿也有所耳聞,但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咽。難道還親自到洛陽去向曹睿解釋,那是吳蜀奸細所爲麼?只恨魏國朝廷上養得全是一羣飯桶,連如此淺顯的離間之計都看不明白,也不勸阻他們的皇帝,便貿然的興兵南下。
戰事剛起之時,司馬懿也並不十分擔心,因爲他知道宛城戰事一起,或者汝南,或者長安便會也跟着燃起戰火。不管怎麼說,與蜀漢或者東吳比較而言,宛城還並不算是什麼毒瘤。一旦有這兩處軍情告急,宛城的魏軍便可不戰而退。司馬懿的算盤打個確實不錯,只是曹睿遠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睿智。竟然本末顛倒,在趙舒兵出漢中之後,居然沒有讓曹真退兵的意思,而是派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夏侯懋去守隴右。難道在年輕的皇帝心中,自己比蜀漢的趙舒更能威脅到他的皇位不成?
司馬懿自然不知道趙舒爲了讓曹睿相信他與蜀漢有所勾結,花費了多少心思與工夫,只是以爲曹睿遠不及起父祖英明,甘願丟失隴右,也不肯放過宛城。既然曹睿沒有退兵的打算,司馬懿也不是吃素的,調兵譴將與曹真交戰數次。雖然略有小勝,但雙方實力過於懸殊,最終不能止住曹真進兵的腳步。
等到三路魏軍都要兵臨宛城城牆之下的時候,駐紮在樊城的郭淮也終於有了動作,提兵北上,並派來使者。使者持有成都的那半個傀儡皇帝劉禪的詔書,聲言司馬懿若是能歸降大漢王朝,便可受封鎮軍大將軍,宛城侯之爵,永鎮宛城,並且郭淮可以引荊州之兵,幫助司馬懿擊退曹魏兵馬。當然這樣優厚的封賞也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司馬懿必須派子前往成都供職,詔書上說的體面,什麼“有子聰慧,才堪大用,願爲朕之左右”都是藉口,說直白一點,不過就是要有個人質在成都,否則怎麼能對司馬懿放心呢?
得到這樣的消息,司馬懿也難以抉擇,所以才召衆人前來商議。次子司馬昭認爲時局過於不利,可以暫時歸順蜀漢,以達到借兵自保的目的,而且願意前往成都爲質;但鄧艾等人卻有相反的意見,畢竟有了一位公子被困在成都,司馬懿日後便投鼠忌器,處處受蜀漢朝廷制約,想要在像以前一般獨立在三國之間,怕是不復可能。雙方意見不一,也都不能最終說服對方,只能是靜靜等候司馬懿的最後決斷。
司馬懿平日自問謀略過人,此刻卻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處處都在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着鼻子走,而那一頭牽繩之人,很可能就是蜀漢的趙舒。當年在許都之時,司馬懿與趙舒也有數面之緣,只是萬萬不曾想到,對方會是自己眼下最厲害的敵人。從新皇帝曹睿即位之時,散發造反檄文,攻打樊城一步一步將曹魏大軍引到自己的身上,而趙舒卻在隴西跟個紈絝子弟交手,想要取勝怕不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等到宛城告緊的時候,又派人送來招降的詔書,欲藉此不廢一兵一卒便將宛城劃歸蜀漢治下,計算得也未免過於安逸。
司馬懿雖然能洞悉趙舒的計謀,但卻想不出應對之策。答應趙舒,固然日後受制;不答應,只怕不等郭淮帶兵繼續北上,曹真的三十大軍便能讓宛城內外吃盡苦頭,不論最後能否堅守得住,此戰之後,宛城多半再沒有可以獨立在三國之外的資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