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每一聲慘叫都刺激着張紹的神經,自己有心殺賊,只恨無力迴天。其實自己早應該想到,趙舒博古通今,王允的連環計他自然是應該一清二楚的。但是趙舒權柄日重,威勢日隆,自己若不再想方設法,只怕不久之後大漢的天下,便要再次易姓。所以即便知道有風險,但張紹自己還是義無返顧地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利用小妹張霖,想要挑撥趙舒與葉楓不合。早朝之時,看到趙舒一臉的茫然與無奈,張紹也曾暗自竊喜。後來葉楓擅闖入府,張紹更是覺得計謀已成,卻不想這一切都是趙舒的疑兵之計,在自己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居然調兵將自己府邸團團圍住。趙舒不愧是趙舒,城府如此之深,隱藏得如此之好,可笑自己竟然當真以爲他會中計。張紹擦拭着手中的寶劍,心中不住的冷笑,既是在笑自己的愚蠢,也是在笑大漢的江山,或者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夫君,遵兒來了。”張紹夫人柳氏帶着獨子張遵走進房間,外面的情勢已經混亂不堪,看着張紹還在有條不紊地擦拭的他的佩劍,柳氏不禁低聲道:“夫君,外面賊兵將至。”張紹輕“唔”了一聲,算是答應,手上卻仍舊沒有停下。又過得片刻,柳氏輕輕推了一下張遵,示意他去與父親說話。張遵年紀雖幼,卻終是將門之後,雖然對外面刀光劍影,在他幼小的心靈之中也有着十分的恐懼,但是張遵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很鎮靜,甚至比他的母親更沉着。張遵知道父親不說話,便有他不說話的道理,自己絕對不應該去打攪,但是不久外面的賊人就要殺進來,他不能眼看着父親在這裡坐以待斃,於是慢慢上前,低聲喊道:“爹爹。”
幼子的呼喚,終於讓張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眼看着張遵,看着稚嫩的臉龐,張紹的心中又有些不忍,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張氏的子孫怎能受奸人的侮辱?張紹向着幼子,招了招手,示意上前。張遵很乖巧地靠了過來,又道:“爹爹,賊人已經將要殺入院中,爹爹可帶母親先去。孩兒出去拖延他們片刻。”
“哈哈。”張紹縱聲長笑,道:“遵兒,你可知道爲父此身最大的遺憾是什麼嗎?”張遵搖了搖頭,張紹便又道:“只恨爲父幼年多病,不能習武,有辱張氏門風。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怎能輕言逃遁?”說着又十分痛惜地撫摩着張遵的腦袋,道:“你本是學武之材,只可惜,可惜啊……”柳氏在旁聽張紹如此說來,心中隨即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急切道:“夫君,你不能……”張紹揮手阻止她的說話,轉問張遵道:“汝祖父是誰?”
張遵急忙將他弱小的胸膛一挺,朗聲答道:“大漢西鄉候,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張飛張翼德。”張紹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吾兒需謹記,汝乃張氏子孫。汝祖父一杆蛇矛,追隨先帝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威名播於海內。想當年長板橋頭一聲大喝,嚇退曹軍百萬,是何等的威風。爲父不肖,不能馳騁疆場,殺敵報國,卻也願輔佐陛下,除賊安漢。只恨力有不逮,如今事情敗露,堂堂張氏子孫,不能陷賊受辱,以損汝祖父威名。”說到此處,張紹微微頓了頓,凝視張遵,問道:“你可明白爲父之意?”
張遵還不曾開口回答,柳氏卻搶險撲上前,喊道:“不,他不明白。夫君,遵兒還只有五歲,只有五歲啊。”說着便將張遵緊緊地摟在懷中,道:“夫君,妾願隨夫君一死,但遵兒年幼,且趙舒素有寬仁之名,你我俱死,便必不會爲難遵兒。張氏只此一脈,望夫君三思。”
“國祚尚且將亡,復何言張氏香火?”張紹勃然作色,厲聲道:“我張氏子孫還要向趙舒搖尾乞憐麼?”又轉看着張遵,喝道:“遵兒,過來。”
“不,不。”柳氏懷抱着張遵不住的後退,她此刻才終於明白,張紹擦拭寶劍並不是要出去與賊兵決死,而是要取自己孩兒的性命,不禁慘然道:“夫君,你好狠的心。”看着妻子幽怨的眼神,聽到這樣的言語,張紹心中也是萬分的痛苦,眼眶之中淚光閃動。或者如柳氏所言,趙舒未必會對張遵趕盡殺絕,可是即便不死,留在世上父母雙亡,豈不受人欺凌?或者又像關統一般認賊做父?張紹握劍的手不住的顫抖,自從聽到外面賊兵殺來,他便心知不能倖免,有心與妻子同死。可是當真面對嬌妻愛子,這一劍如何能刺得下去?
張遵在柳氏的懷中,看了看母親,再望了望父親,他明白母親是在救自己,但心中卻並不怪父親。身爲將門之後,又遭逢亂世,不是報國效死於疆場,便是討賊喪命於廟堂,父母皆死,自己又何必獨生而辱沒先人?張遵用力掙脫柳氏的雙臂,走到張紹面前,恭恭敬敬地下拜三叩,道:“爹爹,請動手。”張紹望着自己孩兒那雙明澈的雙眼,看出裡面的堅定,他曾想過妻子會百般的阻撓,幼子也或者會嚇得大哭,卻不曾想過張遵會如此坦然受死。越是如此,張紹的心中越如刀割一般,不能下手,也跪下抱住張遵,道:“孩兒,你不怨爲父狠心?”
張遵搖了搖頭,仍舊是很稚嫩,卻很堅毅的聲音答道:“父親殺賊不成,乃天也。今日父死忠,母死節,兒死孝。也讓天下人知我張氏族門,絕無苟且偷生之人,而激起忠義之士,討賊復興之念,死何懼哉?”說着就伸手握住張紹手中的寶劍,喊道:“孩兒先走一步。”便撲身在劍鋒之上,立時氣絕身亡。
張紹看着幼子將身體撲向劍鋒,有心收手,卻又略顯猶豫,只是片刻之間,張遵卻已經被長劍穿胸而過。看着劍尖上的血跡,張紹忽然放聲大笑,聲若厲鬼。柳氏起先還在哭泣,但見自己孩兒已經慷慨赴死,居然也悲極而笑,道:“好夫君,好孩兒。”喃喃念得幾聲,便向房間旁邊的木柱撞去,頓時頭破血濺,香消玉損。
張紹狂笑片刻,聽得外面打鬥之聲漸止,便知道賊兵將入,於是抱起張遵短小的屍體,輕輕放到妻子的身旁,低聲道:“夫人,遵兒慢行,我馬上便來陪你們。”言訖起身,打開房門,提劍而立,掃視面前衆人,喝道:“叫趙舒來見我。”
外面衆人並不知房中變故,天翼見他仗劍而立,喝道:“大將軍豈會見汝?”便欲上前擒殺張紹。呂容卻將手一伸,攔住天翼,冷眼看着張紹,道:“我要親手殺他。”天翼知道張紹不會武藝,絕非呂容對手,但見其形若鬼魅,惟恐一夫拼命,萬夫不敵,有心勸阻,呂容卻已經提劍上前。張紹見呂容迎面而來,不禁冷笑道:“趙舒也配稱大丈夫?居然龜縮不見,要一女人出來。”呂容怎麼能容他再如此出言不遜,隨即一拳打在張紹臉頰,這一下含憤而發,力道自然很大,只打得張紹滿口碎牙,鮮血直流。
張紹卻也了得,雖然臉上萬分疼痛,卻不發一聲,生生將滿口的牙齒都吞入腹中,復含糊不清地笑道:“有種讓趙舒親自前來。”呂容卻又是一拳,哼道:“你還想見大將軍,莫不是欲拼死行刺?”張紹被她說到心事,也並不否認,仍舊道:“若是無膽,不見也罷。”呂容冷笑道:“不必以言語相激,要見大將軍也不難,你且先說說,謀算大將軍之事,還有何人共謀?”
“哈哈。”張紹仰天大笑,滿口血沫四濺,道:“你也太小看我張紹,殺賊之事,有我一人足也。”呂容自然知道他不會輕易開口,於是道:“既然落在我手中,不怕你嘴有多硬。”說話之間又一腳踹在張紹小腿,聽得一聲輕響,便知道張紹脛骨折斷,站立不住,摔倒在地。張紹本有心再見趙舒一面,侍機會行刺,如今知道對方必然不會相見,便想着趙舒素來寵愛呂容,殺之也必能傷其心意,於是撲地之時,也猛然將手中長劍刺向呂容。
呂容本來早就防備着他,而且張紹又不曾習武,這一劍刺得毫無章法力量。呂容很輕易地就用劍格擋,復將劍架在張紹胸口,道:“說,還有誰參與此事?”張紹“嘿嘿”笑了幾聲,便閉上雙目,不再多言。呂容也知道張紹有一幼子,有心以此要挾,於是轉謂天翼,道:“去將張夫人與公子請來。”天翼正要領命而去,張紹卻睜開雙眼,道:“不勞夫人費心,他們就在房中。”呂容大感以外,一則不想張紹如此輕易就將他妻子的下落說出,二則自己在門口如此折辱張紹,怎麼他妻子在房中,卻沒有絲毫的動靜?於是將信將疑地望向房內,但裡面燭光幽暗,並不見人影。
呂容舉步入房,很容易就看見張遵母子的屍體,也頓時明白其中的原委,渾身一震,手中的寶劍也“咣鐺”一聲,掉落在地。天翼見她異常,還以爲是中了暗算,急忙衝進房中,卻也馬上看見了房中的情景,驚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