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鵬這一句話的確體現出了他的用處,價值。趙舒的腦中也飛快地轉着念頭,嚴鵬在劉備身邊很久,又精通醫理,明顯能看出劉備沒有多少時日,所以纔想把寶押在趙舒的身上。劉備正確去世的時間是明年四月,如果真的讓他堅持回到了成都,不能說對趙舒有害,但卻絕對無利。倘若就此病死在荊州,趙舒以託孤重臣的身份,怎麼也能壓倒孔明,扶着劉備的靈柩入主成都。法正去世之後,川中衆將再無領袖人物,趙舒身負劉備遺命,聯合川荊二處兵將,還怕不能控制整個蜀漢的國政?
趙舒心中雖然是萬分的欣喜,臉上卻不曾顯露出來,嚴鵬看來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過現在他把話已經說明,趙舒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殺了他,要麼接納他。嚴鵬只是受到劉備信任,並無兵權在手,殺與不殺,對趙舒來說也沒有太大影響,相反要是接納了他,趙舒有可能得到的就是蜀漢帝國。怎麼來說,對趙舒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也就難怪他膽敢這麼放肆地口出大不敬之言。
“將軍還不曾考慮清楚麼?”嚴鵬緊盯着趙舒,迫問道:“明日陛下便要起駕回成都,將軍身負荊襄防禦之職,是跟還是不跟?”
劉備若離開了荊州,便不在趙舒的掌控之中。趙舒伸手握住嚴鵬的肩頭,道:“陛下憂心國事,又逢此大變,不宜遠行,不妨就在荊州住些時日。”
嚴鵬笑道:“將軍說話倒是十分小心謹慎,未免讓人懷疑其中誠意。”趙舒也輕笑道:“吾可不願步法孝直後塵。”嚴鵬微微一怔,隨即又笑道:“好,下官先給將軍幾顆定心丸。”說完便起身告辭。趙舒也不挽留,送至中門而返。郭淮將其送出之後,原意有話要說,卻被趙舒揮手止住,近來之事,的確讓趙舒感到很累,若當真要謀朝篡位,又當是怎樣一片情景?
劉備原定第二日一早,起駕返回成都,是以趙舒也不能睡懶覺,早早起身與郭淮用餐之後,便急忙趕往劉備行宮。兩人騎馬趕到之時,門口車駕早已準備妥當,向寵帶着所剩不多的御林軍護衛在左右,川系將領吳懿等也跟隨在側。
宦官黃皓本在門口不停張望,見趙舒與郭淮前來,急忙跑過面前,行禮道:“小人拜見將軍。”自從受貶以來,被黃皓看輕,趙舒便知此人乃是十足十的小人,不能有機會得以拉攏,於是就沒有當初的好臉色,只是淡淡問道:“陛下何時起程?”
黃皓心中也知道得罪於趙舒,是以一臉諂諛之笑,低聲道:“陛下憂勞國事,昨夜舊病復發,此刻仍昏迷不醒。”
看來嚴鵬確實有些手段,劉備的身體就全掌握在他手中。趙舒轉眼看着向寵等將,仍然肅立在門前,等後劉備,不由問道:“此事衆將尚且不知麼?”
黃皓又更近少許,道:“病勢來的倉促沉重,小人不敢亂言,只告知將軍一人,請將軍做主。”
趙舒看着黃皓的醜臉,心中只覺得萬分噁心,稍微將身體靠後,微笑道:“公公如此行事,本將軍真不知如何賞賜。”
黃皓聞言急忙行禮,道:“爲將軍做事,小人不求賞賜。”口中雖然是如此說話,臉上神色已經是一片渴望,當初素不相識之時,趙舒都慷慨贈送貴重禮物,何況現在他將如此有用的情報出賣給趙舒?必然指望着一筆富貴。
趙舒突然將臉色一沉,大聲喝道:“來人,將此豎閹拖下去,重責五十軍棍。”黃皓不想趙舒會是如此反應,頓時驚呆一旁,等到後面軍士應聲上前拖拉之時,才哭天喊地地不停求饒。此番舉動早驚動向寵等將,都急忙上前替黃皓告饒。向寵乃道:“將軍雖然奉命節制諸軍,但是黃皓乃是陛下內侍,即便有所得罪將軍之處,也不宜擅自責罰。”
向寵所言不假,黃皓是宦官,趙舒的確沒有權力處置,所以這麼多日都沒有找他的麻煩。今天他卻偏偏送來一個機會,此時不報仇,更等何時?趙舒沉聲道:“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昨夜病發,現在尚且昏迷塌上,黃皓竟然隱瞞諸公不報,只私下稟於本將軍。此舉何意?欲陷吾於不忠不義之境,效法孝直故事。其心可誅,本當殺之,正因乃是陛下近侍,本將軍才只是略作懲戒,等陛下龍體癒合之後,再由陛下親自處置。”
向寵,吳懿等人都經歷過法正之事,自然明白黃皓此舉用意,不由都是怒行於色,不復再勸。聽着黃皓一聲聲尖細的慘叫傳來,趙舒心中高興不已,轉眼看着身後郭淮也是一臉欽佩之色。趙舒這樣當衆處置黃皓固然是要吐心中的一口惡氣,更重要的是在衆將面前表明態度,絕不仿效法正謀逆,而劉備之病,也就不能聯想牽扯到趙舒的身上。
劉備既然染病在牀,御林軍也只好散去,趙舒本該帶着衆將入內問安,只是劉備還不曾甦醒,只是在門外侍立等候。黃皓受完刑罰之後,雙股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擡下去的時候已經是奄奄一息,卻仍將一雙怨毒的眼神瞪着趙舒。是他自己不識擡舉,難道怪趙舒麼?
約莫過了個半時辰,才又有一名宦官出來傳詔,劉備已經甦醒,宣召趙舒等入內覲見。此宅原是趙舒舊時居住之處,房間原不很多,後來劉備東征之際,曾在府中住過一段時日,是以擴建不少,也改得面目全非。只有後院花草想是甚合劉備心意,保持不變,就在院內設下的寢宮。
劉備原本便是花甲老人,逢此大敗,身體本就不好,在江夏退回荊州途中,便微有小恙。而且昨天又不知被嚴鵬怎樣折騰,此刻面色蒼白,躺在牀塌之上,給趙舒的感覺就是快要斷氣一般。而嚴鵬卻像無事一般,在一側不停的忙碌伺候。
行禮之後,劉備用近似呻吟的聲音,讓趙舒等平身。趙舒起身奏道:“陛下既然龍體欠安,不妨就多在荊州修養些時日,何況孫權未必就此善罷甘休,陛下親自坐鎮在此,必保荊襄無礙。”此刻情形,不由得劉備不答應,其餘衆將自然也無異議。隨後趙舒和衆將又各自說些恭祝劉備早日康復之語,才告退出來。
回到郭淮府中,桓易,李韋,於圭,林楊等人都聚在一起,都是多日不見,就在郭府一起用飯。只是劉備在病中,不敢醉酒,以免落人口舌,只好淺嘗則止,不曾盡興。歡宴之後,乃摒退左右,商議如今之勢。郭淮魏之降將,桓易本是吳人,李韋起於草莽,於圭有父遺命,林楊拔於行伍,都是趙舒的心腹之人,不作二想。
郭淮先道:“昨夜嚴鵬求見大哥,想必便是商議陛下之事。不知大哥究竟作何打算?以小弟愚見,陛下此刻尚不宜崩殂於外,一則孔明保太子在西川,二則陸遜虎視於江夏,荊州不可再生變故。”
趙舒點了點頭,道:“伯濟之言甚是,吾如此行事,不過是要將陛下羈絆在外。等到局勢稍定,再隨其入川,不過陛下身邊尚且有向寵等心腹御林,若陛下執意要起駕回川,便有些難辦。”
郭淮笑道:“此事極易,大哥如今節制荊州諸路軍馬,關征東駐守江岸,襄陽豈能不譴將守禦?向寵隨陛下日久,常稱其能,此番兵敗,其營獨善,大哥何不保奏其爲襄陽太守?至於川中諸將,吳懿等輩在江夏尚且不願代陛下死,能有幾分忠心?只要大哥好生拉攏,彼無兵無將,有事之時,能與大哥爲敵麼?”
“伯濟高論。”趙舒轉眼看着旁邊衆人,桓易有勇有謀,卻不擅長於勾心鬥角,李韋,於圭,林楊等人便更不消說。遇事也只有郭淮能出上主意,不由讓趙舒想起嚴鵬其人,能一眼將趙舒心機看穿,也卻有不凡之處,若真能收作幕僚,也是一大良助。不過他先出賣法正,又出賣劉備,難保以後不出賣自己啊。
郭淮卻哪裡知道趙舒心裡想了那麼遠,又繼續道:“大哥,還有一處兵馬,至今不曾有消息,還需多加小心。”
趙舒知道他說的長沙趙雲的偏師。趙雲所部原本節節取勝,將孫桓圍困在長沙城內。趙舒恐怕其獲取全勝,影響劉備戰敗的結果,於是讓天翼回族中轉告乃父,對趙雲陽奉陰違,孫桓才得以保全。如今距離劉備兵敗,已經有些時日,卻不見天翼任何回報,確實讓人有些擔心。趙舒點了點頭,道:“既然襄陽派人前往,武陵也當派人,桓將軍走一遭如何?”
桓易起身道:“末將遵命。”又商議片刻,乃各自散去。桓易自點兵去武陵,趙舒也調向寵去襄陽,以於圭輔之。向寵先時不願,最後趙舒乃以皇命壓之,而且向寵才幹有目共同睹,衆將也無從辯駁,向寵無可奈何只好前往襄陽赴任。
劉備躺在塌上,看着爲他號脈的嚴鵬,此人心中只有對東吳孫氏的仇恨,當初若非是自己答應伐吳,便不會出賣法正。而今自己伐吳大敗,他對自己的忠心,還剩幾何?
“以陛下脈象來看,病情雖無大礙,卻還要拖上些時日,只要陛下安心調養,自然能痊癒。”嚴鵬說完之後,又提筆開下一副方子,道:“前幾日的藥方不宜再用,可以此方服之。”
劉備點了點頭,乃命人接下。嚴鵬便要告退,劉備卻喚住,問道:“前幾日趙舒奏請以向寵爲襄陽太守,昇平以爲其意若何?”
嚴鵬回道:“向將軍曉暢軍事,陛下也常稱讚。襄陽乃是國之重鎮,非向將軍不能守,趙將軍舉人唯賢,以微臣看來,並無不妥之處。”
劉備點了點頭,道:“昇平所言是極,可先告退。”等嚴鵬離開之後,黃皓靠上前,道:“小人出宮爲陛下抓藥。”
劉備轉眼看着他,這樣的宦官小人,自己一向是不屑的,大漢的天下便是亂起於十常侍之手,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倚重他們。已故的法正,成都的孔明,還有隻眼前的趙舒,哪一個不是心懷叵測?
劉備突然想起了三十八年前的那個桃園,那時黃巾亂起,自己與關羽,張飛結義,逐郡起兵,懷着滿腔的熱血,要安定漢室天下,恢復景皇帝玄孫的家業。可是地方坐大,皇權旁落,先有董卓,後是曹操,自己乃是皇家貴胄,豈能屈居其下?是以從徐州,新野,再敗退到江夏,終於聯合孫權抵制住了曹操統一天下的腳步。自己也如虎下山,龍入海,先佔荊州,後得兩川,成就了一番基業,手下文武鼎盛,兵甲精足。可是,也就是這個時候,部屬之間,派系林立,而自己也不能再完全的相信任何人,也就包括和自己一同起兵的兄弟,關羽。在自己的猜忌之下,派遣趙舒入荊州,本是想要其與關羽互相節制,誰料得趙舒居然就獨霸了荊州。法正謀逆之時,自己乘機收回了荊州兵權,卻又走錯了一着棋。伐吳大敗,又使得趙舒死灰復燃,重新掌取了兵權。自己也被羈絆在荊州,該當如何?現在只有孔明能與之周旋,可是孔明即便獲勝,也無異於是飲鳩止渴。二弟,爲兄錯了。
“陛下。”黃皓看劉備默然不語,又只好再輕聲呼喊。
劉備眼看着黃皓,向寵已經被調走,吳懿指點禁軍,雖然是姻親,卻如何信得?這傳遞消息到成都的差事,也就只能是黃皓這樣的閹人去辦了。劉備輕微咳嗽一聲,問道:“黃皓,朕聽聞幾日前,你被趙將軍責打,如今棍傷未愈,如何能讓你去跑腿抓藥?”
黃皓聞言之後,急忙拜倒在地,感激地痛苦流涕,道:“臣萬死不足報陛下大恩,些許小傷算得什麼?”
“呵呵。”劉備輕笑幾聲,又道:“朕待汝不薄,能否爲朕做一件事?”
黃皓急忙叩首道:“陛下但有所命,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