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又被呂容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言語愣住,轉而又笑道:“先生不會是想告訴吾,臧將軍稱病是與越騎將軍有關吧?”
呂容哈哈笑道:“楊大人不愧是聰明人,一點就通透。這裡有一份公文,大人不妨先拿去仔細看看。”說着又拿出一封文書遞向楊修。
楊修原本取笑之問,臧霸跟隨先帝也足有二十載,又備受重用,怎會起有異心?不想對方卻是如此回答,言下之意還有十足的證據讓自己相信。楊修滿心疑惑的接過文書,卻是一封信函,前面稱謂是曹彰爵位官職,後面落款卻是臧霸。楊修急忙將內容掃視一遍,竟然真是擁戴曹彰,反叛曹丕的大意。
楊修將這短短百餘字,前後看了幾遍,旁的可以作假,最後的鎮東將軍大印卻是真真切切。兩漢三國,最注重的就是印信,楊修隨曹植主持軍務甚久,這印信的真假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來的。有了這封書信,都等於有了青徐近十萬的大軍。楊修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並不是緊張,也不是害怕,更多的是興奮欣喜,有了這樣的保障,也就可以遊說曹植出兵了。
呂容看出楊修眼光中的喜悅,心中也暗自竊喜,問道:“大人想必也能辨出真假,不知尊意如何?”
前有陳晟,後有這封書信,一個是禁軍新寵,一個是功臣宿將,怎麼都叛離曹丕,難道他就真的已經到了衆叛親離的地步?不過這不是楊修所需要考慮的問題,只要曹植能有機會翻身,不用過着現在這種小心謹慎,戰戰兢兢的日子就行。楊修將書信遞還呂容,輕咳兩聲,穩定住自己的情緒,才道:“先生此番前來,究竟有何事交代,但說無妨。吾力之所及,定當竭力而爲。”
呂容道:“在下曾聞臨菑侯得到君侯書信之時,大人曾進言臨菑侯出兵廣平,可惜侯爺不納。現在壺關雖然失守,但青徐大軍不動,臨菑侯仍可出兵廣平,截斷曹休後路,越騎將軍此刻已經親自帶兵前往,諒此小關,如何能擋兩路大軍?”
現在有了臧宣高的青徐大軍,加上二曹兵力,國中兵力已佔有近半,而且曹丕並不知情,出其不意,勝算又多了兩分。此意與楊修所想,不謀而合,心中自是萬分贊成,只是不知曹植心意如何,口中便不好表態。
呂容也知道他心中難處,道:“其實在下本要親自求見臨菑侯爺,只恨無門路,故而唐突求見大人。大人若贊成越騎將軍之議,有煩代爲引見侯爺,在下與大人一起勸說如何?”
楊修急忙點頭,道:“願從先生之意。”便掀開車簾,喊道:“回臨菑侯府。”陳晟聞言一躍上車,冷道:“大人坐好。”長鞭一揮,馬車便向前而動。楊修所乘之車駕急忙讓至道旁,一行又望臨菑侯府而來。
當夜曹植急召軍中諸將入府,次日冀州城內外軍營一改往日懶散作態,紛紛整裝待發。到第三日,曹植親起大軍三萬,一路沿鉅鹿,廣宗南下,直取廣平郡。這一路之上,曹丕原無重兵把守,曹真又遠在河南,不曾有半分阻擋,便到了廣平城下。
朱晨乃曹植先鋒大將,早在曹彰起兵之際,便厲兵秣馬準備南下,無奈曹植不允,拖延至今。等到曹植下令南下,便請命爲前部,一路並無戰事,倒讓他閒得手癢難耐。及至廣平城下,偏將請示是否先紮下營寨,等候曹植大軍。
朱晨耐心聽問之後,便破口大罵道:“本將軍既受先鋒之職,自然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區區一座小城,不趁對方無備之時取下,還等侯爺作什?像你這等想法,萬事都要等侯爺前來,還要我等何用?”遂不用其言,帶領軍馬徑自逼近城下。
曹植大軍一路行來,所過之處無不開門延請,一則曹植本督冀州之事務,二則曹植並未樹反旗,三則兵勢強大,誰人敢攔?廣平城卻偏偏閉門不納,朱晨如何不怒,親自上前喝罵道:“臨菑侯駕到,城下將官還不及早開門相迎,想作死麼?”如此呼喝三遍,城上並無人應答。
朱晨見城上並無旗幟人馬,心中納悶,莫非守軍已經棄城而逃?剛準備下令兵馬取城,城上突然一陣鼓聲雷動,城垛之後,涌出無數軍士。城門也跟着打開,一彪軍馬急弛而出。爲首一將大聲喝道:“臨菑侯何在?”
朱晨見對方軍容整肅,微感驚訝,擡眼打量來將,約莫二十年紀,面目俊朗,不由冷笑,道:“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想見我家侯爺?”
對方一聽此言,臉色勃然而變,槍指朱晨道:“汝是何人?”
“吾乃臨菑侯駕下大將朱晨。”朱晨道:“侯爺遠道而來,汝等何不出城遠迎,反而緊閉城門?”
對方答道:“臨菑侯本該奉旨北征,何以南下廣平,莫非也要效仿越騎將軍作反麼?”
朱晨喝道:“侯爺行止如何,還要向你稟報麼?若不及早退開,小心本將軍手中利斧。”說着便將手中兵器虛晃一下。對方卻輕蔑一笑,冷道:“莫非吾手中長槍便是擺設麼?”
朱晨連日來原就憋了許久,此刻那能容他如此挑釁?當下暴喝一聲,便催馬舉斧殺將過來。那少年將軍也不驚懼,舞槍相迎,便在城下撕殺作一處。這朱晨原是山中獵戶,勇力聞名鄉里,曹植出獵之際巧遇其赤手搏虎,故收於帳下,軍中鮮逢敵手,哪裡將對方放在眼中?交手幾個回合,才漸漸放下輕視之心,對方槍法精妙,攻守之際甚有法度,儼然大家風範。若不是自己氣力勝出,只怕便不是對手,急忙收斂心神,沉着應戰,卻一面思量,廣平哪裡來得這等人物?
曹植在後面軍中得知廣平拒不開城,心知曹休既然佔了壺關,就不會不在自己身後駐紮軍馬,也不足爲奇,只是朱晨勇猛有餘,謀略不足,恐其有失,命偏將統軍慢來,自己帶楊修,呂榮及數十驍將趕至軍前。遠遠便見兩人在陣前撕殺,對方小將居然與自己手下第一猛將不分勝負,不由吃驚,轉問楊修道:“德祖,這廣平守將是何人?”
楊修答道:“曹休既得壺關,也深知廣平緊要,乃譴大將張普鎮守,卻非這少年將軍。”
“哦?不想曹子烈帳下還有這等勇將。”曹植自被二人以臧霸書信說動,親引大軍南下,也將曹休軍中諸將瞭然於胸,心中也自納悶,轉眼卻見呂容盯着那少年將軍,神色大異,不同往日,乃問道:“呂先生識得此人?”
連問三遍,呂容纔回過神來,急忙道:“君侯可速召朱將軍撤回,大軍後退十里下寨。”言罷便徑直退後,隱身旗角之下。如此突如其來的動作言語,不僅讓曹植,楊修二人大吃一驚,就連跟在他身後的陳晟也大爲不解,這丫頭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怎會突然這樣?
曹植一路帶兵南下,心中也不止一次自問,究竟該是不該?起事能不能成?若非二人苦苦相勸,又有徐州臧霸的保證,自己無論如何也不願出兵。是以一路之上,小心翼翼,現在見呂容如此,也不再細問,急忙傳令鳴金召回朱晨。
朱晨陣前與對方大戰數十回合,不分勝負,恍然見自己身後軍中錦旗擁簇,知道是曹植親自前來觀戰,恐與君侯面前丟臉,便抖擻精神,奮力再戰。豈料幾個回合下來,後面陣上竟然鳴金收兵。朱晨雖百般不願,卻終不敢抗命,只好虛晃一斧,道:“非吾懼汝,只是君侯見召,少時再分勝負。”便勒馬而回。對方也橫槍立馬,並不追趕。
朱晨匆匆回陣,一見曹植便道:“君侯何以鳴金?再有片刻,末將定取下對方首級獻於帳下。”
曹植道:“吾知將軍神勇,這是我大軍遠來,立營未穩,恐有不便。且宜先安營紮寨,取城之事,來日再議。”說着又看了看,隱身旗角的呂容,道:“有勞將軍斷後,軍馬後退十里駐紮。”朱晨無奈,只好應命而去,軍馬後隊改爲前隊,緩緩而退。
大軍剛動,卻聽斜下蹄聲震動,似有無數軍馬殺來。曹植與楊修互望一眼,都不禁失色,自己大軍還在數裡之外,若被對方伏擊於城下,豈不冤枉?只怪這一路郡縣望風而降,倒讓兩人輕敵冒進。
呂容藏身旗角,此刻聽得雷聲大動,心中越發慌亂,急忙對着曹植道:“君侯可先退兵,來日整軍再戰不遲。”
曹植雖然謹慎,不敢出兵,不過既然已在戰陣之上,卻也看不慣呂容如此膽怯,臉色沉下,便要反駁幾句。不想旁邊過來的朱晨聽到呂容言語,開口就喝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數萬大軍在後,只要能堅持片刻便能轉敗爲勝,如何要臨陣退縮,失了銳氣?”
曹植深以爲然,適才退兵尚無大礙,如今已被對方前後夾擊,若不戰而逃,軍心大潰,不但今日折辱甚衆,來日攻城軍士只怕也鬥志不揚。何況自己兩萬多軍馬在後,只要能堅守待援,還懼區區一座廣平城池?曹休大軍在壺關與曹彰對峙,此地撐死能有多少人馬?也不管呂容臉色如何,便下令道:“朱將軍,傳令全軍結成陣勢,準備迎敵。火速譴人往後軍求援。”
朱晨惟恐曹植不戰而走,聞言大喜,高聲道:“末將領命。”急忙拍馬而去。
曹植這纔對着呂容道:“廣平軍馬不多,先生不必憂心。”語氣之中,大爲輕慢。呂容絲毫不以爲意,只輕嘆一聲,道:“君侯探報有誤,廣平城中早不是曹子烈部下。”
楊修在一旁驚問道:“難道曹丕將河內守軍,調遣至此?”青徐之軍不動,雍涼又遠,宛城司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曹丕能用之兵也只有司州各處,故而楊修有此一問。
呂容微微搖頭,對着曹植道:“君侯既然已經起兵,便無路可退,事已至此,只好拼死一博。”
曹植被他這句話說的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只是隱隱覺得不妥。楊修在一側,道:“自然是無路可退,先生有話也儘可明言。”
呂容並不回答,只是冷眼看着軍前,忽然遙指對方軍陣之中,道:“君侯且看。”曹植,楊修,陳晟三人都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對方軍中一杆帥旗迎風舞動,上面大書一“張”字。曹植,楊修正在思量哪位張將軍前來征伐,卻聽陳晟喜道:“是張叔叔。”
“不錯。”呂容默然答應,語氣之中甚爲失意氣餒,忽然對陳晟道:“陳大哥可要救小弟一命。”卻冷不防一拳擊向其胸口。陳晟一喜於張遼前來,二傷於呂容言語,哪裡想到他說翻臉就翻臉?一時不備,饒是自己武藝勝出良多,也被擊落下馬。旁邊便有幾名呂容心腹持兵刃上前,將陳晟制住。陳晟擡頭看着呂容一臉冷漠,又只好搖頭苦笑。
這片刻之事,又讓曹植,楊修二人目瞪口呆,就聽呂容微笑道:“陳晟與張遼關係密切,如今張徵東率軍而來,吾等不可不防。”頓了一下,又道:“君侯自視用兵比張文遠若何?”
曹植一聽對方是張遼統軍,背後不由一股涼氣上冒,臉色頓時大變,張遼乃是曹魏五子良將之首,威名遠播,又豈是他曹植所能及?楊修看出曹植心中畏懼,乃問道:“先生何以肯定便是張徵東?汝南重地,張文遠如何敢輕離?”
呂容還不曾回答,就見一騎兵打馬上前,抱拳道:“稟報侯爺,徵東將軍張遼請侯爺,呂先生陣前答話。”楊修聞言也黯然失色,喃喃道:“吳蜀相爭,無暇北顧,也難怪曹丕敢把張遼也調了過來。”倒是曹植語氣鎮靜地道:“走吧,二位就隨吾去見見張文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