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柳暗花明
隨着料大哥從木門走進趙丁嘴裡所說的後院,我擡眼打量。只見這後院收拾的乾淨利索,面積雖然不大,但卻開懇了一小塊地,種了些日常所見的蔬菜。旁邊還搭了個葡萄架,現在綠油油的葡萄葉下,開滿了黃色的小花,可見到了夏天,結的葡萄可是不少。
更加難得的是,院落正中間擺了一口大水缸,裡面種了一棵睡蓮,細細圓圓的荷葉,佔滿了水缸,然而旁邊從牆角那伸來的一根兩根手指粗的翠竹,淡黃的竹口處,一滴兩滴的滴着水,落在細細圓圓的荷葉上,散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大有那:泉眼無聲惜細流,樹蔭照水弄輕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一哥,人來了麼?”
我正在震驚此處的幽靜和恬雅,就聽到瓦屋內傳來一聲柔弱的女聲,偶爾還拌着一聲輕咳。我回過神,暗思,剛纔我聽到的抽氣聲,和咳嗽聲會不會就是這個人?這個人是不是趙丁口裡所說的嫂子?那麼也就是料大哥的妻子?
“青兒,人來了,你別急,我帶他進來。”料大哥聽到屋內的一聲輕咳,神情緊張了一下,趕緊拽過我的肩膀就往屋裡帶。
我滿腹疑惑,這又是那一出?難道說,他們真的認識這具身體的主人?難道,這具身體的主人叫幼兒?
一進了屋內,我就聞到空氣中濃濃的中藥味。我遲鈍的來不急反應,就被料大哥拖到內屋,入眼就看到一箇中年美婦,病懨懨的坐在牀邊,身子靠着木雕的牀欄,胸口上下劇烈的起伏,像是氣息不穩,隨時就會一命嗚呼的樣子。
再觀她的臉色,白如紙張,清瘦無肉的臉頰,腮骨高高的隆起,蒼白無力的手指有氣無力的扶着牀欄。不用多想,就能看出,她是久病未愈的人,我稍稍的吃了一驚,馬上嚥着口水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這個美婦,突然要是昏倒,或者別的,那剛剛救自己的福星料大哥,就會變成要自己命的災星。
“青兒,叫你好生歇着,怎麼自己進來了,快別動了。”料大哥神情緊張的衝了過去,把美婦扶着半躺在牀榻上。立馬又急匆匆的轉身擦過我的身邊,如風一樣的衝了出去。
被喚青兒的美婦看着我,張了張嘴,正欲說話,就見料大哥像一陣風一樣又衝了進來,手裡多了一碗烏黑的中藥。
“青兒,來,快把藥喝了,有什麼事,慢慢說,你先不要急。”
青兒看着料大哥,眉目之間盡是溫情,胸口緩緩的一壓,便接過料大哥手裡的中藥,柔柔弱弱的細聲道:“一哥,青兒此生有你,真的無悔。”說罷,青兒的雙眸像是涌入萬種柔情一樣熠熠生輝,道不盡,說不清的各種情意,在青兒和料大哥的眉目之間傳開,就連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的我,都被震驚的屏息凝神,生怕打攪到,這兩個至情、至愛的人兒。
“別再說這些傻話了,來,小心燙。”料大哥喉結微微一顫,眸子閃過一絲淒涼。
青兒孱弱的一笑,笑容裡藏着無奈。轉眸,她又將目光投向我,然後朝着我溫和的像親人一樣的笑了笑,低着頭,一口一口的抿藥。
料大哥小心翼翼的守着美婦,我也不敢動彈,大氣不出的站在門簾前,靜靜的等待她把藥喝完。
美婦喝藥的動作很柔,但卻不慢,只見她一喝完,料大哥就把碗接了過去,輕輕的放在邊上的矮榻上,動作輕柔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就像那不是碗,而是一團棉絮。我抽了口氣,這個料大哥好細心呀,竟然能把動作輕柔到一聲不響,就怕驚到美婦,這種情,這種愛,在這樣的三國,能有這樣的琴瑟合諧,鶼鰈情深,我,我,我……我竟然感慨的有幾分心痛。
這時美婦擡起清瘦而秀麗的頭,看着我說道:“你是幼兒嗎?”
她的聲線很柔,就像她人一樣,柔的如那江南的細雨,絲絲綿綿。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因爲我不知道要怎麼說,這具身體是幼兒,還是,不是幼兒,我都不知道。咬了咬脣,我暗想,自己盜用的別人的身體,此時碰到身體主人認識的人,我不是應該驚慌失措麼?爲什麼在她面前,我竟然一點也心驚的感覺也沒有。看着她,我感覺自己也變的好柔好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破壞這種柔,還有她跟料大哥之間,不需要用言語表達的那種情感。
青兒看到我搖頭,怔忡了一下,眉眼間流出懷疑的神色,見她仔細又仔細的在我身上掃過,柔弱的皺眉道:“怎麼可能不是?能給我看看你的右手臂嗎?”
這時坐在牀沿的料大哥輕皺了下眉,思慮了片刻,把身子往牀內移了移,面向牀縵。青兒注意到他的動作,蒼白無力的纖纖十指,緩緩的蓋在料大哥的手背上。
我艱難的吞了口口水,心思我右手臂有什麼古怪嗎?守宮砂?還是刺青?還是胎記?
“別怕,我們不會害你,把衣袖擡起來,讓我看看好嗎?”青兒看我的臉色發僵,加上吞嚥口水的動作,體貼的把它歸於我是在害怕。
鬼使神差一樣,她的那細細柔柔的聲音,就是讓人無法拒絕,找不到理由不給她看的我,慢慢的捲起袖子。其實我也好奇,每次清洗身子,我都是半夜,黑燈瞎火的,我那有機會看這具身體會不會有守宮砂還是刺青、胎記。
袖子捲了起來,當我看到手臂上那個齒痕時,腦子猛的一下變成槳糊。和他個稀泥滴,自己猜了三種情況,結果都不是,沒想到竟然是個齒痕!和他個稀泥滴,這是什麼東東咬的?狗?還是人?
我還沒琢磨,就聽到青兒長吁了口氣,笑望着我說道:“你是不是奇怪,我爲什麼會認出你來,而且還知道你右手臂的齒痕?”
聽她的口氣,她好像以爲我故意隱瞞身份!我無語,真的無語,蒼天可鑑,我是今天才知道這具身體的右手臂上有齒痕。
她見我沒說話,停了停又笑道:“幼兒,你別害怕,我是你的姨母呀,你娘沒有告訴你嗎?”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料大哥這時也把頭轉了過來,反手用力的握了握她,她的神情猛的怔忡了下來,低下頭顱,又接口弱弱的說道:“也對,這種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半響回不過神,看來她們確實是認識這具身體的主人,而且好像她們有難言之隱。
“一哥,我累了,幼兒就麻煩你了。”剛低下頭,似乎有些難過的青兒,過了一會,又露出艱強絕美的笑靨。
料大哥沉呤的看了她一會,像是鬆了口氣一樣,扶着她慢慢的躺了下來,細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合上雙眼,疲憊的側身佯睡,便衝我點了點頭,指指屋外。
我會意的輕聲退出內室,看到料大哥已經走了出來,便輕手輕腳的跟在他身後,直到從另一頭走出屋子,看到略爲寬敞的前院。
只見前院種了一棵很大的桑樹,蒼老的樹身上,佈滿了坑坑窪窪的樹疙瘩,不難猜想,這棵桑樹年紀很大很大。樹雖然蒼老,但卻結滿了桑葚,紅通通的桑葚鮮嫩欲滴,相應在綠油油的桑葉之間,格外的撓心撓胃。
看到桑葚,我就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外公和外婆住在城外的農村,每逢放假,爸媽就會帶我去外公外婆那裡小住。外公在山上種了很多很多的果樹,有李子、楊梅、桃子、棗子還有草莓。除了這些是外公自己種的之外,山上還有很多的野果,其中就有桑葚。那時我小,各種果子還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我尤其喜歡吃桑葚,每每一吃的時候,就說,真好吃,真好吃。
結果第二年,我就發現外公把桑葚從山上移了下來,種在自己家的小院子裡。笑呵呵的摸着我的頭說,喜歡吃就多吃點。
後來外公外婆老了之後,我再也沒去過農村,桑葚這種果子,慢慢的就淡出了我的記憶。想到這我,我有點想哭,真的想哭,我現在跟死了有什麼分別?我在這個幼兒的身體裡,那幼兒呢?幼兒是不是死了?還是幼兒穿到我的身體裡?我的身體從懸崖上摔下來,就算不成稀泥,也是面目全非。如果幼兒要寄宿在我的身體裡,不知道該有多難過。
而我,還在這裡抱怨什麼?雖然幼兒的身體面黃肌瘦,但至少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面目全非。最重要的是,我還活着,我還有意識,我還能懷念外公外婆,還能想念爸爸媽媽,想到這,我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料大哥側目看着我氤氳模糊的雙眼,輕嘆了口氣,指指桑樹邊上的石桌和石椅說道:“你果然聰明。”說罷他坐了下來,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的腳尖,語氣帶着無奈的又說道:“想來你也聽你娘說了,既然知道了,那就不用說出來了。你也不必難過,青兒若是走了,我……”說到這,他緊閉了一下雙眼,難過的神情,讓他清瘦的臉龐變的十分的蒼老。
過了許久,他又言道:“先在我這住上兩日,等風平浪靜後,我再送你出城。”
我微諤,說實話,我真的是一頭霧水。眨了眨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剛纔看到桑葚想起了外公外婆,一時感慨,所以眼淚就涌了出來。難不成他以爲……以爲我是知道青兒是幼兒的姨母,因爲她的病重,所以難過的哭泣?這、這、這到是讓我一下子難堪起來。
“對、對、對不起,料伯伯,我、我、我想不起我是誰了。”我結巴了半天,這才擠出一句話。話一說出來,我就想差掉想咬舌頭,我怎麼用這種陳腔爛調來套身份,真是人笨了,無藥可救……
料大哥一怔,猛的擡起頭來,眼光如炬的看向我。
“你想不起自己是誰?”料大哥一邊喃喃的重複我的話,一邊眨也不眨的拿眼睛盯着我,那眼神犀利的像是一把出鞘和厲劍,寒芒刺的我,全身僵如鋼鐵。
我咬着舌頭,驚嚇的混然不知已經咬破了舌尖。初夏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我卻感受不到半點溫度,只感覺自己在他的眼神下墜入冰窖,身上被他飛來的兩把冰劍戳了無數個透明窟窿。
“你不是幼兒?”料大哥眼神一收,寒芒頓時盡收,臉上的表情瞬間變的不陰不陽,眸子不冰不熱的看着我。
他的表情一收,我周身的壓迫也跟着一鬆,大力的喘了口氣,狼狽的後退數步,慘白着臉靠在支撐瓦房的房柱上。
“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幼兒。我想不起自己是誰,我娘又是誰,我爹又是誰,我想不起來,對、對不起。”此刻我想逃,現在我纔有種剛出狼爪,又進虎窩的感覺。
料大哥雙眼一眯,看了我很久,直到我快要崩潰,他的頭這才輕飄飄的轉過去,思緒像是在片刻之間做了無數個峰迴路轉的決定。
“想不起也好,最好把在這裡見過我們的事情,也全都忘記。”料大哥陰沉沉的呢喃。
他越是陰沉,我就越是感覺自己在跟死神談判,就越是感覺死亡離我很近,很近。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爲他快要把我遺忘的時候,猛的一下,他又眯着眼睛看向我說道:“跟我來。”
服從,服從,我除了服從,沒有別的想法。連滾帶爬屁顛屁顛的跟在他身後,走出前院。一走出前院,眼前的場景又是一轉,只見前院的前面還有一座四合院子。這院子比起剛纔的那院子,就差人意境,沒有花草,也沒有樹木,只有東南西三條房門,北邊的門直通街外,從門縫中能看到來來往往的行人。
料大哥沒有停頓,帶着我直接進到南邊的房門前,推開便把身子向一側移了移,示意我先進來。
我很服從的側身走了進來。看房內的佈置精簡而細緻,別的我還來不急看,就聽到他說道:“你先在這裡休息,等料三回來再安排你出城吧。”這句話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就把門一關。
我被捉了?軟禁了?還是別的什麼陷阱?和他個稀泥的,我現在別的想法都沒有,只有恐慌。人身自由被禁,不恐慌,那纔是奇蹟,再說,我向來膽小。
“料大哥?你等一下。”我嚇的全身驚跳,反射性的去開門,卻發現,真的被軟禁了,門在外面被反鎖了。
“料大哥,放我出來,我是真的想不起來,我只記得四十日之前的事,料大哥,放我出來,嗚嗚……嗚嗚嗚”
“料大哥,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