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響之後,衛家的大族老也就是衆耆老之首的衛同緩緩的開口了:“陳到將軍,我衛家向來以大明朝廷馬首是瞻,至於衛寧之事,是我們監督不嚴,家裡面出了亂賊,此事我衛家願意的認罪,任由出發,還請將軍手下留情!”
“請問這位是?”陳到不認識衛同。
“老朽的衛同,衛禎明!”衛同自我介紹,不過言語之中有一絲絲的倨傲。
“原來是是衛家大名鼎鼎的禎明公!”
陳到倒是略有耳聞。
衛家是真正的世家,家族底蘊深厚,所謂家族底蘊,並非是那些土地財帛,而是知識傳承和的人脈關係。
而衛家的人脈關係都集中在這個老叟身上了。
這可是能和蔡公坐而論道的大儒。
不說桃李天下,但是願意爲他涉險冒失的讀書人也有不少的,不說振臂一呼河東皆從,但是在河東士林,他是的確有名望的人。
這就是那種成事未必能,但是想要壞你的事情,百分百能做得到的人。
所以陳到都不得不小心一點。
“禎明公,晚輩是武夫,武夫沒這麼多心思,我今天來,也算不上是興師問罪的,但是這一次我們運糧北上,那是關乎整個大明戰略的,衛家出了問題,我倒是可以不計較,可陛下可以不計較嗎,還是禎明公認爲昭明閣不會秋後算賬啊!”
陳到低沉的道:“大家都不是傻子,衛寧一個人是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了,衛家想要一腳踏兩船,這也不奇怪,畢竟外人對我們大明能不能得天下,還是有疑問的,世家門閥向來都是多走幾條路,無非就是爲了家族能傳承下去,能理解,卻不能饒恕,站在我們的立場來說,叛徒都應該趕盡殺絕!”
他口中的殺意驚鴻一現,已經讓衛家一衆耆老冷汗直飈出來了。
作爲一個久經沙場,殺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的人,殺氣這種東西,是真真實實的存在了,說爆發出來就能爆發出來了。
這種震懾人之心神的氣質,沒有的模仿,只有真正的沙場屠夫,才能表現出來。
自然也會讓衛家之人膽寒心驚。
不過鬼老靈人老精,衛同活了這麼久,見了不知道多少如同陳到這等武夫,昔日在朝堂之上,他連大將軍樑冀都無懼,自然也不會畏懼這點殺氣。
當年的樑冀,那是真正的外戚,手握兵權,也是一步步殺出來的權臣,那是比董卓更狠辣更有權勢的人。
衛同深呼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雖沒有被陳到給嚇住,但是心裡面多少有些忐忑,因爲他深知道局勢。
衛家偏安河東,不代表不知道局勢,特別是打到家門口的戰役,明軍先滅了燕軍,如今有和魏軍對壘了。
雖然很多人認爲歷經苦戰的明軍,有可能會被魏軍擊潰,但是事實上一天沒有落下帷幕,一天都不知道勝負。
如今上黨明軍缺糧,明軍後勤運糧北上,卻在河東這方面出了問題,出了也就算了,還是衛家的問題。
這樣算下來了,即使陳到不滅他們的衛家滿門,日後明朝廷要算賬,他們衛家也逃不開啊,甚至是衛覬都自身難保。
這時候,衛同必須要做一個決斷,可這個決斷將會只能留給衛家一個未來了,要麼挺過這一關,未來還有可能東山再起,要麼就被明軍直接幹掉,秋後算賬。
不管如何,衛同認爲,過了眼前這一關,纔是最重要的:“陳到將軍,衛寧之錯,吾等雖然不知情,但是也是我們衛家的錯,這一點衛家認罪,陳到將軍願意上門來,必不會對我衛家滿門屠戮,只是不知道陳到將軍認爲,衛家如何才能將功贖罪!”
“禎明公果然是深諳亂世處身之道!”
陳到笑了笑。
有些小聰明,他就不該耍,這一個個老傢伙,都是活久的人精,和他們玩心眼,還真玩不過。
這時候他會有些想要知道,他只是對上一個衛家,都感覺這麼吃力,牧景新政橫行,面對的是這麼多世家門閥,怎麼扛過去了,他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慄啊。
這些世家門閥,門庭之中有德高望重的讀書人,有傳世的知識,不知道多少讓讀書人願意拜在門庭之下,而且門庭外面有土地有人口,有地方鄉紳豪族支持,簡直就是土皇帝,想要動他們,那得冒多大的險啊。
“既然這樣,我就不和諸位兜圈子了!”陳到放棄了和他們鬥心眼,直接一點,道:“這一次是你們衛家錯了,被我抓住了把柄,咱就先不說告狀不告狀,也不說告狀之後朝廷和陛下將會如何,單單是現在,我即使揮兵平了你們河東衛氏,到時候即使是衛伯覬也說不出什麼來!”
衆耆老聞言,互相對視一眼,目光有些無奈,因爲這話陳到說的直接卻非常正確,在如今的局勢之下,衛家這是想要做婊子還想要立牌坊,所以被抓了一個正着。
這時候陳到要殺他們,不費摧毀之地,就他們這點府兵,連陳到一個衝鋒都扛不住。
“當然!”
陳到展顏一笑,舒緩了一下緊張的氣氛,繼續說道:“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做的難看了,再說了,殺了你們,也不能給我帶來什麼成就感,更不能讓我更好的完成我的任務,所以我沒有必要這麼做,可做錯了,總要付出代價!”
“所以還請陳到將軍明示!”
衛同還是很沉穩的,他怕的是陳到衝動,只是現在看來,陳到不是一個衝動的人,既然能談,這就是最好的記過了,他平靜的說道。
“三個條件,能做到,此事一筆勾銷,我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陳到道:“第一,我要安邑穩如泰山,成爲我運糧北上的中轉站,只要安邑出現了任何一點問題,我第一時間先打你們河東衛氏,把你們殺了一個底朝天再說其他的!”
“可以!”
衛同點頭。
“第二!”陳到繼續說道:“我要你們衛家以河東世家的名義,在河東籌備糧草,在最短的時間之內,能籌備多少是多少,但是最少不能少於二十萬石!”
“二十萬石?”
“今年我們的收成也不好!”
“戰亂時期,各地糧倉都被關顧,哪有二十萬石!”
衆人紛紛開口。
“那是你們的事情!”陳到施施然的說道:“我相信,你們能做到了,河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衛家是河東的土皇帝,你們會有辦法的!”
“我答應你!”
衛同清楚,他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他敢說不答應,眼前這青年就敢殺人,不殺他,單單是把他衛家殺的斷代了,那也是非常可怕的後果。
“還有第三點,我知道衛家在河東不說一手遮天,但是也是振臂一呼,無數鄉紳豪族皆從!”這纔是陳到最關心的,他咬牙切齒的說道:“如果論消息靈通,即使是我們景武司,和魏王麾下的夜樓,也比不上你們這些地頭蛇更加的靈通,這一次魏軍騎兵殺出去了,殘餘不少實力,接下來,他們肯定會想辦法奇襲我們糧道,爲了保證糧道安穩,我必須要誘殺之,所以你們必須要提供他們最詳細的消息!”
這一點,讓衛同略顯得有些沉默,握着柺杖的手,也緊了一些。
消息不是問題。
問題是這可是他們的後路,這是要斷了他們的後路,讓他們一心爲明朝廷啊。
可不答應也不行。
還是那句話,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路可以走了。
“可以!”
衛同陰沉的說道:“但是我們只提供消息,其餘的我們不參與,畢竟魏軍騎兵兇狠,我家族府兵根本耗不起!”
“成交!”
陳到帶着滿意離開了衛家。
衛家當即炸鍋了。
“叔父,當真要如此嗎?”
“大兄,明軍這是欺人太甚啊!”
“二十萬石的糧食,我們怎麼湊的出來!”
“……”
衆人議論紛紛。
衛同一雙鷹隼般的老眸凝視衆人,半響之後才幽幽的開口:“如果你們還有其他的辦法,你們可以說,若是沒有,爲保衛家,唯有答應他!“
衆人一下子沉默了,如今人家是殺上門來了,就算能和當兵的說道理,道理都不在他們的這一邊,還怎麼聊了。
“路,有時候是我們自己的走了,如今他們要逼着我們一條道走到黑,可總比我們無路可走好一點!”
衛同冷然的說道:“三個條件雖然難,但是我們還能做得到!”
“叔父,二十萬石糧食,我們拿不出來?”
年輕一些的耆老開口說道。
“我們拿不出來,河東這麼多家族湊不出來嗎,告訴他們,現在是保命的時候,誰敢不從,明軍不殺,我衛家上門抄家滅族,另外還告訴他們,衛家如果要滅門,他們一定先死在衛家面前,所以誰都別玩心眼!”
衛同霸道的說道。
衛家立足河東多年,有自信說這句話,如果他們衛家真的被明軍滅了,那麼在這之前,他不介意拉一大波人陪葬。
“那些魏軍騎兵呢?”
“現在人家已經點出來了我們的心思了,哪裡還有選擇啊,要麼我們把他們給找出來,要麼就是讓明軍把我們給殺了!”
衛同道:“告訴各縣各家族,密切留意,任何蛛絲馬跡不要放過,任何消息不要走漏,找出他們來!”
“是!”
衆人只能捏着鼻子承受下來。
……………………
陳到回到臨時建立的校場,這時候方石已經押送糧車進城了,長長的運糧車讓整個隊伍十分臃腫起來了。
“衛家已經搞定了,安邑這裡短時間不會有任何問題,今天我們全軍休整,明天一早,北上運糧!”
陳到低沉的說道。
“可那一股魏軍騎兵還在,現在我們沒有把他們殲滅,以他們騎兵的優勢,有可能返回來襲擊的!”
方石有些擔心。
“無妨!”
陳到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只能在賭一次,引蛇出洞,不然讓他們一直如同毒蛇一樣盯着我們,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他們肯定會十分謹慎!”
“現在我已經讓衛家找他們了,而且只要衛家下令,河東這麼多鄉紳豪族,即使不向我們稟報,也不會再給予他們方便的,我等於斷了他們的消息和補給,所以他們根本沒有太多的選擇!”
陳到攤開一張行軍圖,道:“我們大搖大擺的北上,車上的糧食是真的,糧隊也是真的,我用最真實的誘餌,把他們誘引出來,必須要殲滅他們,而我認爲,目前這幾個點,是他們最有可能對我們進行襲擊的點,大家都看看,你們認爲最有可能的是哪裡!”
“應該是平原!”
一個校尉指着行軍圖說道:“這裡最有可能,距離安邑不遠,我們剛剛離開安邑,又是平原地帶,合適騎兵衝鋒!”
“芳樹原!”
衆人的目光落在了這個校尉指的點上了。
“不!”
方石提出了不一樣的意見:“這裡雖然是平原,但是沒有伏擊的距離,如果是遠距離進攻,在他們還沒有進攻,我們就已經佈置好防禦陣地了,這裡的可能性不大,而且現在魏軍騎兵大敗,需要休整幾日,這幾天他們不敢出擊的,所以我不認爲他們會在這個平原對付我們!”
衆將沉默起來,方石所言,還是有道理的。
陳到想了想,道:“那這裡呢?”
他指着的是距離霍大山已經不遠的地方。
“河水原!”
衆人的目光迅速凝重了起來了。
“從這裡過去,就是山路了,想要在山路襲擊我們,對於他們這些騎兵,其實是最難的,所以他們最好能在進入山路之前伏擊我們!”
有人贊同的說道:“我們就算快馬加鞭,從這裡出發,最少要兩天的時間,才抵達河水原,會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休整,這時候他們或許已經有充足的體力發動一次進攻了!”
“爲什麼一定是平原?”
有人提出異議。
“徐校尉的意思,是騎兵即使不在平原地帶,也能對我們進行襲擊,雖然散亂了一些,但是我們的運糧隊伍太過於龐大臃腫了,即使有主力庇護,可一旦被突破了,整個糧隊就會被擊潰……”
方石看着這青年校尉,聲音越來越緊了一些,他的靈光驟然之間閃爍起來,道:“我認爲有道理,如果不是平原,他們能對我們進攻的,其實只有兩個點,一個是這裡,這是一個山谷,要穿過去的,他們只要前後分兵攔截,就能把我們隊伍斬斷,另外一個就是靠着這條河地方的地方,我們要渡河,半渡而擊,他們最有可能!”
“看來我們要防守的點很多啊!”
陳到苦笑。
他們也沒辦法猜測魏軍將領曹休的心思,即使曹休年輕,可他心性很穩,經過這一場對戰,陳到對他還是有些認識的。
如果是應變不足的將領,根本沒有可能及時的破城而出,想要突圍,時機把握的要非常好,而且應變能力要非常強。
最後曹休還是突圍了。
這就證明了,曹休的不簡單,而且他們都有些的陌生曹休的路數,太年輕了,沒有多少戰例可以摸索,因此有無限的可能性。
“將軍,還有一點!”
方石低沉的說道:“河東距離的河內,並不遠了,魏軍主力在河內,如果曹休向河內請兵,那麼他們的援軍若是騎兵,會在數日之內就能進入河東作戰!”
他嘆了一口氣:“我們打了一仗,雖然打的漂亮,但是太狠了,也無疑在告訴曹休,我們纔是主力運糧北上的隊伍,所以曹休肯定會請援!”
“這一點,徐元直已經想到了!”陳到閉着眼眸,回想離開雒陽的時候,徐庶說的話,半響之後,纔開口說道:“徐元直之所以在河內發動進攻,就是要掩護我們,我相信他的能力和算計,最少能爲我們拖幾天的時間,所以我們必須要抓緊這段時間,迅速的突破他們的襲擊範圍,儘快的把糧草運至上黨之中!”
徐庶的兵力很少的,但是爲了拖住魏軍,他先用了遼東軍進攻夏侯淵,夏侯淵應該是魏軍攔截他們的糧草北上的主將。
把夏侯淵攔住了,然後徐庶在以假象迷惑各路守衛,讓魏軍認爲,他纔是主力運糧北上的隊伍,那些騎兵自然會追擊他們。
這樣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起碼需要幾天的時間,而這幾天的時間,就是陳到唯一能掌控的時間。
“我們現在是背水一戰!”
陳到看着衆將,臉色微微一沉,有些嚴肅,聲音略冷,也顯得堅決:“在三天之內,我必須要離開河東!”
“是!”
衆將領命,雖然難,但是他們一個個都是鬥志昂揚的,明軍兒郎,從不言敗,再說了,他們不認爲自己做不到。
“方石!”
“在!”
“還是你來帶糧隊,我領兵護航!”陳到道:“不過這一次我們不分開,要配合,你的任務是保護好糧食就行,其他的交給我,但是我們必須要保持一定的默契,該走了時候,不能猶豫!”
“是!”
方石深呼吸一口氣,道:“我會配合好將軍的,保證把糧食安全運送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