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落日有餘暉。
天邊殘陽留下一道晚霞,彷彿火燒了半邊天,才下了半天的雪花,早已經消融在了下午的陽光之中了,地面有些溼潤,更能映照出晚霞的美好。
在這晚霞的映照之下,大明宮八層樓的緊張氣氛也鬆弛下來了。
大明皇朝的第一次廷推結束了。
包括牧景在內,一共三十七個大臣出席了廷推,最低的位置也是各部侍郎,各司的司主。
作爲皇帝,牧景不僅僅有一票直接否決權,還有三票投票權,而且其餘六大參政大臣每一個人有兩票投票權,他們加起來就有十五票,剩下了三十個大臣,基本上每個人一票,一共是四十五票。
五個候選人,一共進行了五次投票。
戶部尚書鮑蘇,以排名第一,四十票的支持,直接拿下了第一席入閣參政名額。
其實大部分人都支持他入閣的,他坐在這個位置這麼久了,資歷,能力,政績,都不缺,包括牧景,都是投了贊同的票數。
當然也有人不太願意看到他入閣的,所以他最後還是失了五票,至於這五票是齊棄權還是反對,這個就不予去討論了。
而鮑蘇的入閣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這也讓鮑蘇有些喜出望外,他的資歷和秦頌是相差無幾的,都是牧氏老臣,當年還在雒陽的時候就投靠了牧黨,一路走下來了,忠心耿耿。
但是秦頌入閣多年了,他卻始終在掙扎,心裡面當然着急,如果這一次還不能入閣,他估計會活活氣死。
畢竟鮑蘇若說有什麼缺點,氣量少一點就是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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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蒯良,也不負牧景所期望,最後拿下了三十四票支持票,雖然位列第二,但是入閣參政還有一個標準,那就是不達到七成支持,是沒辦法入閣參政的。
他這票數,險險的越過了這個標準線,差點就要失敗了。
牧景也暗中捏了一把汗,結果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神掃了一眼當朝左右丞相,只能說胡昭和蔡邕的聯手,出現了一個化學效應,差點把牧景的合縱連橫都給打的落花流水了。
幸虧牧景之前做了不少工作,不然這一次的廷推,他真的是自己給自己打臉的,打臉不說,要是讓蒯良不能入閣,他就真的悲催了。
新政第二階段因爲戰爭而暫停了局勢,如今必然要重啓,他缺少一柄刀,如果蒯良不入閣,哪怕掌控都察院,也是沒有資格當這柄刀的。
兩席入閣參政大臣的名字已經定下來了,這大明皇朝第一場廷推,也完滿的結束了。
大臣們魚貫而出,離開了議會大殿,走在迴廊上,沿着迴廊走下了樓梯,往下面走去了,一邊走,還一邊竊竊私語。
“陛下推出廷推之策,吾認爲非常好,君與臣共治江山!”
“如此方能公平公正的推舉良才治國治政!”
“也不枉我最後順了陛下的心,投了支持蒯御史入閣的票,日後陛下若能維持廷推之策,我們當臣子的也算是有福了!”
“現在他不是蒯御史了,是蒯相了,一入昭明,便可爲相!”
“不過廷推之策雖治國有利,然此舉對君權不利,陛下到底爲什麼這麼做,我們還得考慮清楚,咱們這陛下,太聰明瞭,不可小覷,有時候你覺得佔便宜,卻不知不覺就成爲了他的刀了!”
“我們想這麼多幹嘛,咱們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行了,那些上面的博弈都讓胡相蔡相去想,說句不好聽了,咱們還沒有資格當陛下的對手啊!”
“這話倒是對的!”
“柳尚書不能入閣,倒是有些可惜了!”
“我倒是覺得不可惜,陛下這時候放出兩席參政大臣的名額,哪有這麼好心啊,肯定是有大動作,而且必定是和新政有關係,這時候柳尚書不去摻合,反而能好過一些的!”
“也對,不過聽說最近柳尚書和教育司合作了,要弄一個農學府出來了,這事情你們知道嗎?”
“不是什麼秘密了,他們還要編寫農學典籍以作教材,徵辟天下農學之士,聽說在士林鬧起了不大不小的風暴啊!”
“其實農學昔日亦爲諸子百家之一,頗有學識傳承!”
“你說,陛下是不是打算恢復百家爭鳴之景象,以破儒家獨大之局!”
“咱們這陛下,算計頗深,不可掉以輕心,他對儒家本來就不惜,若非胡相蔡相他們的壓住了局勢,咱們儒學之道,可未必能流傳萬年啊!”
“是要小心點才行,陛下做事情沒有什麼章節,總是讓我們出乎意料啊!”
“……”
這些聲音不大不小,走在後面的胡昭劉勁蔡邕幾個人也能聽得清楚,他們忍不住對視一眼,都能看得到眼角的苦澀。
這時候他們已經走下了樓梯,往了一樓走去,前面的人走得快,後面沒有什麼人,周圍也顯得安靜一些。
他們也輕輕的聊起來了。
“要不晚上去我家喝一杯?”
胡昭對蔡邕說道。
“還是別了!”
蔡邕搖搖頭:“這時候我再和你密談,咱這陛下說不定就得上心了,雖不會懷疑我們反他,但是多少的得給我們下套了!”
“也對,咱們這陛下,心眼本來就不打!”
胡昭聞言,笑了笑。
他看了看周圍,樓梯周圍沒什麼人,壓低聲音,對蔡邕道:“不管怎麼說,這一次廷推我們雙方都如願了,忠林入閣,他蒯子柔也入閣了,日後不得安寧了!”
“胡相,你先別說昭明閣事情了,昭明閣日後怎麼鬥,那也是昭明閣的時候,我這邊快壓不住了,陛下已經連下三個口諭,政事堂必須要推動第二階段的新政,我怎麼辦?”
劉勁這時候走在最後面,靠上來,有些苦笑的說道。
第二階段的新政,是在戰爭開始之前就準備好了,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科舉代替的舉孝廉的制度。
但是戰爭的爆發,政事堂順勢把新政第二階段給壓下來了。
如今肯定是壓不住了。
“早晚也壓不住的!”胡昭想了想,問蔡邕:“你和士燮聊的怎麼樣?”
“他已經是鐵了心了!”
蔡邕輕聲的道:“我肯定擋不住他,教育司失去了掌控了,當然,我也可以強行奪權,但是士燮畢竟掌控時間也不短了,一旦內鬥,教育司必然會遭到破壞,甚至還有可能被拖後腿,咱們大明的教育才剛剛有了起色,每一座學府都是心血,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了!”
教育司是他建立了,他的影響力本身就非同小可,而且他還是禮部尚書,教育司還是歸於他掌控,他真的要架空士燮,不是沒辦法的。
只是付出代價太大了。
他做不出來。
蔡邕本質上,其實是一個不太合適做官的人,因爲他的原則性太強,原則性太強自然就缺少變通之道,人總不能十全十美,而政治自古以來就是最黑暗的事情,他必然會很多事情做不出來了,不然以他的聲譽,能力,城府,恐怕在前朝的時候,早已經是三公級別的大臣了。
“那就讓他們去做,我們不阻止他們!”
胡昭的本意不是阻止新政,而是阻止新政帶來的破壞力,新政舊制的過渡,將會引發無數的利益之爭,不僅僅朝廷內部會亂,地方官衙也會出現亂局。
這纔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大明皇朝不僅僅是牧景一刀一槍打下來的,還是他們這些人奉獻了無數心血,把自己的命,全家老小,祖宗榮譽,都壓在這裡,纔有了今日了光景。
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局勢。
這就是他和牧景的根本性矛盾,牧景激昂,步伐太快,遭遇麻煩,會把一切推到重建,而他不行,他必須要懷柔,懷柔,懷柔,以最少的傷害解決事情。
“既然擋不住,我們就要改變策略!”
胡昭眯着眼眸,道:“我們幫幫他們!”
他這個幫,自然不是大力相助,而是利用過猶不及的道理來緩和牧景他們新政的腳步,他們左右丞相,加上政事堂老大,這一點自然能做到。
“我仔細看過科舉制度的條例,說老實話!”蔡邕說道:“相對而言,這纔是唯才而舉之制,陛下沒做錯!”
“可時間不對,如今還不是時候,他這是在激發矛盾!”
胡昭低沉的說道:“舉孝廉制度傳承多年,此乃出仕之道,而這裡面也關乎了一些世家門閥,在野大儒的利益,他如今直接把這利益拿走,肯定人會反他啊!”
執掌舉孝廉的名額,等於寒門士子如果想要官場,就必須要投身在門閥之下,這也是世家門閥掌控讀書人的手段。
可有了科舉,他們算是失去了掌控力,長久之下,一代不如一代,世家門閥必然會衰落,這可不是任何一個世家門閥願意看到的。
“我現在只是有些想不透蒯子柔爲什麼會心甘情願當刀子,他蒯氏一族,也是世家門閥,不怕千百年後,蒯氏也會因爲這策失去了輝煌嗎!”
胡昭的眼眸有些眯起來了,眼神冷厲。
蒯良的入閣,看似公平,但是其實對胡昭的壓力很大的,蒯良不是戲志才,戲志才精通於軍謀之事,但是對於政治鬥爭,雖然有天賦,可經驗值不足,謀事的漏洞太大,可蒯良那纔是真正的老狐狸。
他和戲志才聯合給牧景當哼哈二將,牧景就真難對付了。
“這個我都是有點心事,蒯良這麼做,第一個,他根本沒得選,現在還是未來,他必然選現在,他給陛下當了刀,蒯氏才能重臨輝煌,至於未來,他顧不上太多了,第二,這人心思太沉了,你怎麼就知道,是他給陛下當刀,而不是他順水推舟利用陛下呢!”
蔡邕微笑的說道:“我倒是認爲,他應該找到了讓蒯氏生存下來的方法,纔會和陛下一拍即合!”
“不管怎麼說,此人日後我們都得防着!”胡昭嘆了一口氣,蒯良給他的壓力,還是很大的,讓他不得不小心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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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閣九層樓。
牧景把兩大新晉昭明閣參政大臣叫上來,循例也鼓勵或者囑咐一番,以示皇恩浩蕩之意。
基本上通篇都是廢話,不過廢話也看從誰的嘴裡面說出來了,從牧景的嘴裡面說出來,就是金口玉言,是鮑蘇和蒯良視爲警世之言的話。
說了小半時辰,牧景有些口感了,喝了一口茶,然後才繼續說道:“忠林,入閣之後,你的心態就要變一變了,不要把目光放在戶部,而是天下,昭明閣參政大臣,眼界一定要寬大!”
“是!”
鮑蘇點頭。
“戶部還是你繼續執掌,日後有良臣可接任,你再提議,目前來說,戶部比較中原,不宜權力交替!”
牧景輕聲的說道。
戶部是錢袋子,目前來說,牧景暫時沒有心情動,所以必須要穩,鮑蘇治戶部多年,他最能穩得住。
“諾!”
鮑蘇也鬆了一口氣,入閣是好事,但是如果要是立刻就把戶部給卸了,他倒是有些根基不穩了,沒辦法在昭明閣站穩腳步。
如今牧景依舊把戶部交給自己,那就是告訴自己,自己可以用戶部來爲自己穩固地位,但是戶部他是早晚要交出來的。
參政大臣有些可以兼任官職的,但是有些只能爲參政,在參政和戶部尚書之間,他自然是選擇參政大臣。
“你去吧!”
牧景笑了笑。
“臣告退!”鮑蘇行禮之後,轉身離去,離去之前,看了一眼蒯良,看來蒯良入閣,果然是身負重任的,這眼神多少事有些惋惜的,被陛下當刀子來用的人,不見得有很好的下場。
………………
入夜。
大明宮的九層樓,居高臨下,能把渝都的夜色籠罩在眼底之下,渝都的夜色很美,閃爍的燈光雖然沒有未來世界那般的璀璨,但是卻特別有感覺,在這個沒有電燈的時代,渝都能成爲一座不夜城,就代表渝都的經濟發展之好。
這時候殿中沒有其他人了,牧景看了蒯良一眼,然後端着一盞茶,站起來了,走到了窗邊,拉上珠簾,看着窗外的夜色,眼眸在閃爍起來了。
他的心思有些沉。
用蒯良是政策,但是……
他不開口,蒯良更不敢開口,也不敢坐,牧景都站着,他那敢坐下來,連忙站起來了,有些戰戰兢兢的待着。
伴君如伴虎,這話什麼時候都沒錯,牧景是明主沒錯,他從不懷疑,但是牧景也是一個殺伐果斷的雄主。
半響之後,牧景纔開口:“差點我們輸了,知道輸在哪裡嗎?”
“臣太自大了!”
蒯良咬咬牙,輕聲的道。
“早就和你說過,小看天下人,你是會吃虧的,胡昭,蔡邕,劉勁,秦頌,沒有一個是簡單的,真讓他們聯合起來,朕都要吃大虧,而且你以爲戲志才黃忠是幫助,所以你對他們放心,在這方面不用心,也是要吃虧的,他們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哪怕站在新政的立場上,也有自己的心思,所以……”
牧景冷淡的道:“所以別把別人都當成傻子,聰明人一般都是死在自己的手上的!”
“臣,銘記!”
蒯良點頭。
他的確有一點自作聰明瞭,越是以爲可以穩得住的,越是容易出問題,有時候就是輸在了自己的聰明之上。
“廷推雖然有波瀾,但是還是如我們所願!”
牧景深呼吸一口氣,敲打敲打就行了,不必打滅他的心志,接下來還需要他來做事情了。
“接下來!”
牧景眯着眼眸,看着蒯良,道:“你該穩固你的地位了,和胡昭蔡邕他們過招,不僅僅是有聰明才智就行了,你不能根基太淺了!”
“陛下說的是,新政要動了?”
蒯良又不傻,他豈能聽不出來牧景的語氣。
“教育司將會在這兩天直接提奏!”
牧景低沉的道:“奏本一旦上來了,必然會激起萬丈巨浪,到時候都察院就有事情做了!”
“要到什麼地步?”
蒯良心裡面涼颼颼的,這刀還沒有開封就要殺人,着實有些的爲難,不過事到如今,他真的無路可走了。
自古以來,立場這東西,買定離手,三心兩意的人,第一個就會被幹掉。
所以他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牧景讓他執掌都察院,因爲都察院有絕對的權力能查每一個的官吏,包括各部天官只要都察院有足夠的證據都能呈報上昭明閣之後立案調查。
這就是一柄刀。
加上一個景武司的存在。
如果牧景想要大力去製造一些冤獄,輕而易舉就能做到了,想要整一個人,不要太容易了。
“科舉必須取代舉孝廉制度,成爲我們大明舉才之制度!”
牧景斬釘截鐵的說道:“誰要是在這上面拖後腿,朕就對付誰,而且是不惜代價,朕的時間已經不多,一旦再次開展,朕將會失去在新政上的耐心,所以在爆發戰爭之前,朕想要更多的事情!”
他殺氣騰騰的話,讓蒯良瞳孔在變色。
“臣明白了,臣絕不會讓陛下失望,寧可粉身碎骨,亦保新政順利!”
蒯良深呼吸一口氣,他知道這將是一場硬仗,如果他輸了,不僅僅他死無葬身之地,他蒯家也會迅速敗落,即使他勝了,也會聲名狼藉,在士林之中的影響一落千丈,但是他必須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