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景本意欲在辯政大會之後,就返回的明侯府,但是現在面對這樣一個死局,他倒是有幾分的退縮了,乾脆眼不見爲乾淨。
他留在了致明齋辦公了。
之所以留在學院,是因爲,牧景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拆解這樣的死局,他可以有選擇,只是這個選擇,未必就是他願意的。
要是他自私一點,怎麼選擇都行。
可在其位,謀其政,亦要負其責。
既然已經肩負起來的明侯府無數人的未來,肩負起來的西南百姓的未來了,他是真的做不到自私一點。
其實牧景一直都想不明白,婚姻這種關係,還真未必是最牢靠的,可爲什麼一定要聯姻的方式,才能把信任給放出來啊。
他雖不知道如何拆解。
但是也不打算就這樣妥協
他一直把家當成最後的港灣,要是連整個港灣都成爲了一個戰場,那麼他會感覺,自己的人生就好像一場悲劇。
…………
兩日之後。
昭明閣堂上,胡昭正在大發雷霆。
“不回來了,他這是什麼意思?撂擔子嗎?”
真想不到,牧景最後無賴的和自己玩這一手,真不是一個主公應該有的風範。
“他是這麼說!”
戲志才苦笑,道:“他還說的,你胡孔明這麼厲害,這主公你來做得了,他啥都聽你的安排!”
“你是知道了什麼?”胡昭聞言,心中一突。
“黃公出現在了鴻都門學,你只要不遲鈍,應該會知道一些事情吧,況且你做這事情,也不是很隱秘,他要想知道,還是會提前知道的!”
戲志才嘆息的說道:“想要瞞着他,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啊!”
“哎!”
胡昭有些垂頭喪氣:“一點臉都不準備給我留,這是要鬧一出君臣不合的戲出來嗎!”
“他就這脾氣!”
戲志才低聲的道:“我認識他有點久了,從當年在雒陽,我就知道,他不是一個能隨意擺佈的人,你這樣做,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
“那是我的錯了!”胡昭怒喝。
“我沒說你做錯了!”戲志才道:“事實上,明侯府上上下下,都是支持你的做法的,不然你以爲你能順風順水把這麼多事情安排好啊,明侯後繼無人,本來就是我們明侯府最大的破綻,經不起其他的諸侯的攻擊,你這樣做,用心良苦,我們都清楚!”
“可爲什麼他不知道!”
胡昭咬着牙。
當年被他誠意所感動,從陸渾山走下來,捲入這天下的爭鋒,他從不曾後悔過了,哪怕當年在關中突圍,生死未卜的時候,他都堅信自己的是對的。
然而現在,他有一點點後悔了。
這主公,不太靠譜啊。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去知道!”戲志才解析:“他這麼聰明的人,多少人的心思都被剖析出來了,你我的小心思也瞞不住他,他只是不甘心,從一開始,他就在掙扎命運,你這樣的安排,不管出發點是什麼,不管理有是什麼,都會有一種讓他的無法擺脫命運的感覺,他會感覺自己的無能!”
胡昭聞言,心中的怒火倒是平復下來了,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對於牧景來說,這是死局。
對於他胡昭,恐怕也是一個死局,牧景的心思或許他也明白一二,然而他不可能爲了兼顧牧景一個人的心思,而罔顧整個明侯府的未來,他也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
“既然他要在鴻都門學辦公,就讓他在哪裡辦公!”
胡昭咬着牙,這一局,不能認輸,如果這是戰爭,他必須堅持到底,不能放棄自己的決定:“把該送去給他的公文,每天準時送過去!”
“你這是要把局勢弄僵啊!”戲志才苦笑。
“不然能怎麼辦!”
胡昭冷聲的道:“我去三跪九叩,請他回來,他就能回來嗎,他這是鐵了心要和我較勁,我一人之榮辱,無所謂,然而我決不能讓他這樣任性妄爲!”
戲志才嘆氣,這一出君臣不和的戲碼,恐怕要一直演下去了。
“你會的東西,我也會!”
胡昭把心一橫,道:“傳令下去,我胡昭從今天開始生病了,待會我就去把張仲景請來看病,然後在家養兵,我倒是看,誰耗得過誰!”
“長史大人,你會把我們都玩死的!”
戲志才臉上僵硬了一下,整個人都變得悲劇起來了。
這兩個大佬玩起來。
這不等於把明侯府給玩死了嗎。
現在多少事情啊。
新政在益州推行在即。
西北的戰爭正在的如火如荼的交戰。
你們兩個大佬撂擔子……
……………………
清晨,一抹的晨曦的光芒映照在的致明齋的琉璃瓦之上。
牧景掀開被子,從牀榻上起來了,整理衣袍,洗刷,然後吃早飯,他動作很快,在府上有小侍女服侍慢一點,但是一個人的時候,從軍時候養成的習慣就出來了。
唯一讓他比較討厭的是頭髮。
這時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長長的頭髮留着,很不舒服,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感覺渾身的不舒服,而且要是兩三天不洗,頭上會很癢的,洗了也很麻煩。
他倒是想要的改變這種裝束。
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一個時代的風格,哪有這麼容易能被改變啊,得一步步的來。
不過他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的頭髮,變成那種的爽朗的小平頭的,該去改變的事情,他一件都不會留下。
他來到這時代的使命,無非就是改變這個時代的落後和愚昧,他將會沿着這條路,堅持不懈的走下去,總不能辜負自己的得天獨厚的重生一場啊。
走出涼亭上,他擡頭看過去,風景十分美好。
而一陣陣的爽朗的讀書聲正在不斷的傳過來了,這書院的氛圍,還是能讓人心情愉悅的。
只不過再好的氛圍,也禁不住人爲的破壞。
“主公,這是明侯府送過來的奏本!”
霍餘迎上來,對着牧景,冷不丁的指着自己身後的十來個文吏,一個個手上都是捧着厚厚的文卷。
“這些都是?”
牧景楞了一下,吞嚥的一口唾沫。
當今天下書寫的習慣,隨着當年牧景在雒陽改良的造紙術,發明了活字印刷術,之後,已經從竹簡布帛,都轉爲書紙來寫了。
別的地方不知道,最少明侯府麾下,所有的卷宗文件,都必須是紙張書寫,不會沿用珍貴的布帛,或者是厚重的竹簡木簡。
紙張簡單方便,而且體積也不會很大,但是這一疊一疊,堆的比人還要厚的卷宗文案,也讓牧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嗯!”
霍餘點頭,道:“胡長史說了,既然主公請纓,那這事情就交給主公了,他剛好病了,正好要修養一番!”
“混賬!”
牧景氣不打一處來了。
這廝厲害啊。
以彼之道還與彼身。
你撂擔子是吧。
我也撂擔子。
那就看誰先扛得住。
“真病了?”牧景咬牙切齒。
“醫司張主事親自去看了!”霍餘輕聲的道:“身體的確不太好,需要靜養一番!”
“哎!”
牧景有些跺腳,這回算是的砸了自己的腳了吧。
“主公,要不回去?”霍餘提議。
“不回!”
牧景冷冷的道。
這如果是一場戰爭,他豈能讓胡孔明給鎮壓了呢,絕對不行。
“我記得諸葛亮雖出仕了,但是因爲年紀太小,所以沒有取字是不是!”牧景突然問。
“是!”
“擬書!”牧景冷冷的道:“某親自爲的諸葛亮起字,孔明!”
“啊?”
霍餘瞪大眼睛。
起字這種事情,一般都是長輩加冠的時候起的,但是牧景作爲主公,明侯府的明侯,西南的王,他也有資格爲諸葛亮加冠。
“就這個字了!”牧景冷冷的道。
他要告訴胡昭,他不是不可以被取代的,即使現在他獨一無二,終有一天,自己能找到取代他的人。
“這樣諸葛會壓力很大的!”
霍餘也猜到了牧景的心思,但是這等於把諸葛亮架在了火上烤。
“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諸葛亮是一個我很看好的人才,如果這點壓力他都扛不住,那麼他也不值得讓我另眼相看!”牧景這樣做,還有一個原因。
歷史上胡昭名聲不響,雖在士林有幾分名,但是青史之上,不過一筆帶過,即使在天下,也是籍籍無名的。
唯一的孔明,是諸葛亮。
然而因爲牧景,如今的歷史已經改的面目全非,胡昭出仕,改變了他的命運,從一個簡單的讀書人,變成了當今天下享譽九州謀士,明侯府第一謀士。
若是論明侯府之下的謀士,他當屬第一。
他胡孔明之名,已享譽全天下,要是諸葛亮再取字,同爲孔明,那就顯得有些的挑釁的意思了。
這對諸葛亮而言,不公平。
怎麼也該把這字,送回給諸葛亮。
“諾!”
霍餘遵命,然後轉身去擬寫書詔。
……………………
中午。
牧景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來承擔,這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胡昭壓過來了,他只能當一會老牛,乾死不償命的那種。
現在他纔想起的胡昭的好。
胡昭平時很低調的,每一次出征,都是牧景和戲志才的風頭,當今天下,他們的名聲也是最響亮的。
但是一直守家的都是胡昭。
爲什麼?
一方面是牧景相信胡昭,另外一方面,是戲志纔不如胡昭,戲志纔要是守家,未必能守得住,但是胡昭守家,絕對能應對各種各樣的變故。
戲志才善於軍謀,劉勁秦頌等人善於政務,然而只有胡昭一個人,才能在軍政兩大方面給平衡過來了。
現在胡昭撂擔子了,結果大把大把的文件,全部落在了牧景的肩膀上,他有點想哭。
一早上沒聽過。
單單只是批文,手腕都有些酸酸的,還不如出征,就算是上戰場都沒有這麼累。
“主公!”
霍餘推門走進來了,拱手行禮,然後稟報:“戲參政求見!“
“讓他進來!”
牧景放下手中的毛筆,站起來,舒張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坐了一早上了,整個人都有些僵硬起來了。
“拜見主公!”戲志才走進來,畢恭畢敬的行禮。
“這麼有禮數?”
牧景眯眼:“是不是心虛啊!”
“我心虛什麼?”戲志才擡頭,咧嘴一笑,笑的很燦爛,還有幾分諷刺的笑容。
這讓牧景恨得牙癢癢的。
“是不是你給胡孔明那廝出主意的?”牧景咬牙切齒:“他一向都是這麼正直的人,怎麼能相處這麼損的辦法啊!”
“主公,這我就要批評你一下,雖說君子可欺之以方,但是你也不能太過分了,這狗急了都能跳牆,人急起來,可不把自己當成君子!”
戲志才撇撇嘴:“你要撂擔子,不等於給他甩臉嗎,他自然不能讓你這樣做,可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而且不願意妥協,那他只剩下效仿你的辦法,這還真不怪我們,我們再傻,也不願意讓胡長史給撂擔子啊,胡長史可是明侯府的頂樑柱,就因爲他撂擔子,我們幾個的工作,比平日多了幾個分量,我這也纔是好不容易纔能脫身來見你的,這還是你自己的造孽啊!”
牧景聞言,心中悲涼悲涼的,就差掩面而去了,這臉打的啪啪聲,還真是的自己造孽了,他幹嘛要撂擔子啊,這不是給胡昭有樣學樣嗎。
“不行!”
牧景來回踱步:“老子不慣他這臭毛病,我讓蔡邕回來,我就不相信,這明侯府上下,只有他玩得轉了!”
“可以啊!”戲志才道:“蔡參政歷經數朝,經驗老到,有他坐鎮,我們也安心很多,但是你可想好了,一方面蔡參政未必會必胡長史好說話,另外,現在荊州正是關鍵,要是蔡參政離開,給了他們荊州士族反撲的機會,新政遭遇反噬,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哎!”
牧景無奈的嘆氣。
他也只是氣話,新政於他而言,乃是重中之重,他怎麼會在這時候讓蔡邕回來,沒有蔡邕坐鎮荊州,荊州士族可不會這麼的太平,畢竟利益這東西,沾上一點點,都能讓人鋌而走險的。
“看你這毫不餘力的打擊我的氣勢,我估計你也不會站在我這邊了,你來幹嘛?”
牧景垂頭喪氣的問。
“彙報戰況!”
戲志才笑眯眯的說道。
“戰況?”
牧景淡然的道:“積石山戰事不利?”
“很順利!”
戲志才搖搖頭,道:“已經突破了外圍,但是現在情況變得有點複雜了!”
“說來聽聽!”
牧景這廂房,是致明齋之中最高的,窗口能一覽衆山小,他站在窗口,依這窗口,很漠然的道。
“如我們所猜想,西涼軍都摻合進來了!”
“誰調動了他們?”
“目前還不知道!”戲志才輕聲的道:“但是可以肯定一件事情,西涼背後,不是一個人,最少是兩股勢力的干預,也就是說,張繡的北地軍和馬騰隴西軍,已經各自有了方向!”
“西涼要是摻合進來,我們得吃虧啊!”牧景這時候把精神放在了正事上,他來回踱步,眸子有些陰沉。
積石山這一戰,是爲了解決後患。
他不希望日後征戰中原的時候,被人從腹部捅一刀。
當初他能從西部調兵,讓閔吾率軍從西部過來了,悄無聲息的進入成都,控制整個局面,從而拿下益州。
別人也能有樣學樣。
到時候真有人挑動了西面的勢力,讓他們從西面過來,襲擊益州,那麼益州本土就會陷入戰爭,對益州未來,是一個不安分的元素。
他得先下手爲強。
“目前張遼全力應對積石山的西羌兵馬,他把龐德的龐字營放在的北面,龐德的能力,我是信任的,打贏不一定,但是想要纏住他們,還是可以的,只是我有些擔心……”
戲志才隱晦的提醒了一下牧景。
“你擔心的是龐德遇上的隴西軍,會有不一樣的化學反應吧!”牧景嘆氣。
化學反應戲志纔不知道是什麼,但是能理解牧景說這話的意思。
“說到底,龐德也只是當初被我們逼降的,他的心,到底在不在我們明侯府,誰也說不準,現在的積石山戰場,他可是至關重要,能決定成敗,還有可能讓我們明侯府數萬大軍折在哪裡!”
戲志才道。
“既然這樣,爲什麼張遼還要把他擺在北面?”牧景反問。
“這個……”
戲志纔有些語塞了。
“志才,你知道在荊州,爲什麼你會敗嗎?”牧景看着戲志才,突然問。
“輕敵?”
“錯!”
牧景搖搖頭:“你敗在的沒有果斷的魄力,你有謀全天下的能力,可是沒有臨斷果決的魄力,也是我太相信你的,以爲你在戰場上,能有這般實力,但是最後證明,我是錯了,戲志才只是戲志才,你不合適當主將,你只能當一個謀士,可謀略全局,可謀全軍,可謀全天下,卻不能斷分毫!”
戲志才聞言,有些反省起來了,好像的確如同牧景所言,自己的缺點,在荊州掛帥的一戰之中,全然給暴露出來了。
“張遼這一點,做的就比你好!“
牧景道:“你懷疑太多,而張遼卻能在交戰的時候,把信任放下去,他在賭,我也在賭,我賭龐德會忠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