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黃碩的態度呢?”蔡琰沉思半響,對胡昭的話,倒是有幾分認可。
她不是一個普通的深閨婦人,從小在蔡邕身邊被薰陶的政治思維,這些年的經歷,上過戰場,守過城,還執掌明豐錢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她的大局觀,不亞於任何一個當政之人。
站在荊州士族的位置上考慮。
和明侯府緩解關係,得到明侯的認同,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而沒有什麼比聯姻的辦法更好了。
要是送出去一個女兒,能緩解牧景對荊州士族的感官,從而放開對荊州士族的壓制,這對他們而言,不管是誰,都是一本萬利的。
不過還是要考慮黃承彥的態度。
這人的性格有些剛硬,要是硬來,恐怕會鬧出事宜,本來的好事,說不定還會加深雙方之間的一些誤會,導致關係更加僵硬那就不好了。
“吾與司馬公等人,已商討一二,他們初步認同了我們的提議,而且黃公已赴渝都,吾已讓鴻臚司的人去接待了,按照行程,這幾日已經到了!”
胡昭在這之前,可是做了不少工作的,目的就是要打牧景一個措手不及,絕對不給牧景任何反對的機會。
先把納妾的事情,實錘下來了,接下來怎麼辦,在商量也不遲。
所以方方面面的事情,首先要做好。
這樣纔不會被牧景反而抓到破綻,到時候讓他反將一軍,那就前功盡棄了。
他胡昭,雖知道自己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爲了明侯府好,爲了他牧景好,然而他也是深知牧景的性格的,這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
聽胡昭這麼說,蔡琰也放心了很多,繼續觀看這黃氏女的資料:“小名阿醜,爲何也?”
“聞言小時身體不好,民間有言,賤名者,天厭之,不願意收之,方留得一命,此女相貌而言,的確有一些異於常人,然而並不醜陋,而且數讀詩書,精於禮儀,而且還承黃公之所學,精於墨學之道,乃是非常人也!”
胡昭解析。
“終歸要侍奉夫君,不可輕易下決定,妾身要親自會見一番,再下定奪!”蔡琰低沉的說道。
“當如夫人所言!”
胡昭點頭。
他雖在牧景面前強勢,把相權掌控的很好,但是對於蔡琰這等日後若是牧景坐了天下,便會執掌六宮所在的人,不敢逾越半分。
這後宮,本就不該是他來操心的。
若非牧景如今,膝下尚無半子,他也不會冒着被牧景所厭惡的後果,來偷偷摸摸做這種事情。
很多事情,都是逼出來的,可即使如此,該有的分寸,一定要有,不懂的分寸的人,早晚都是一個死。
漢處之事,警惕多少人,即使高祖略顯涼薄,也掩蓋不住一些人逾越了分寸,比如淮陰侯,即使他用兵如神,可終究不懂得敬畏皇權,持功而自大,早晚不是造反,就是被劉邦給幹掉,不會有第二條路。
人家張良也是功高蓋主了,可人家知道進退,就能保存下來了,這就是智慧。
該他胡昭操心的,他不會退避。
但是不該他逾越的,他也不敢越過雷池半步。
這也是爲什麼,他一定要讓蔡琰來主持的原因,並非他做不得,而是他不能去做,這一步,萬萬不可踏出去,所以不管選誰,不管如何選,最後都是蔡琰說的算。
蔡琰繼續翻閱。
胡昭準備的很充足,這一本奏本,簡直就概括了荊益兩州尚在閨閣,出身,品性,能力都出衆的少女。
她一頁一頁的翻閱下去,不敢有半點放鬆,既然已經決議要做,她就要做得最好,站在明侯府的角度上,審閱這些姑娘,合不合適進入明侯府的後庭之中。
家和萬事興,這是牧景經常和她說的話。
她也很清楚,牧景一直把家當成避風港,是一個讓他能鬆懈和愉快的地方。
即使無可奈何之,要納妾,她也不希望,這後庭,變成一個戰場,或許有些事情無可避免,然而該做好的,還是要做好。
最後,她翻閱的一張附加頁,這倒是出現一個讓她略顯意外的名字。
“江東孫氏女?”蔡琰微微眯眼:“胡長史,汝何意?”
“今天下諸侯紛爭,中原羣雄,必有一戰,我們和江東,是敵人,但是以戰略而言,主公的意思,絕非先下江東,而是先入中原!”
胡昭低聲的解析:“既然如此,我們明侯府就要適當了穩住江東,才能全力進攻中原,恐怕沒有什麼比聯姻,更讓兩方諸侯放下戒心合作起來的方式了!”
“妾身乃是婦道人家,不懂政治,亦不知大局,只是提醒一下胡長史,夫君是一個寧可直中取,不願曲中求的人,既然註定是敵人,他豈會讓她成爲家人!”
蔡琰搖搖頭,道:“荊州益州誰都可以,唯外諸侯之女,誰都不行!”
“若一人婚之,能爲明侯府穩住整個南方的大局,主公即使不願意,恐怕他也沒得選擇!”胡昭很耿直的說道:“他從來都是一個懂的輕重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們能以最小的傷害,取得最大勝利,最好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傷亡了一個將士,他都會心疼,要是有這個機會,他能放棄嗎?”
“你在逼他!”
“屬下從來只是希望明侯府更好!”
“那你可想過自己!”蔡琰的眸子有一絲絲的冷意,透過了珠簾,看着胡昭,問:”這樣下去你將會耗掉夫君給你最後的情誼,到時候你們只剩下君臣之道,君臣之道,非善終之路,必有一傷!”
“若能看得到主公完成了天下一統,某生死何懼!”胡昭很平靜,平靜的有些冷漠,亂世之中,取捨很重要,他不可以顧着牧景的情誼,就放棄很多機會,哪怕他明明知道,這樣做會讓牧景對他越來越反感,他也毫不猶豫,因爲他很清楚,這樣纔是最明侯府最好了。
世人都唾棄聯姻。
奈何這有時候,就是最好的一條路,相對於付出的生命而言,一個女子,無足輕重,哪怕金枝玉葉,歸爲公主,該聯姻的時候,也得捨得,不能爲一人之命,罔千萬將士之命。
這從來都是當權者的悲哀。
即使是取捨之中的不捨得,那也改變不了結果。
“此奏放下,容妾身再考慮一下,你先告退吧!”蔡琰的臉色略顯疲憊的感覺,這是心累,越來越累了,當這個主母,她從來沒有感覺好像今天這麼累。
“諾!”
胡昭行禮之後,轉身離開,背影消失在長長的走廊盡頭……
“姐姐!”
神出鬼沒的從來都是張寧,張幽姬,她的輕功,已經到了踏浪無痕的地步,一讚眼的功夫,已經出現在了蔡琰的身後,她的眼神很複雜,這場密談,她從頭到尾都在聽着,所以看着蔡琰,有時候會想不明白:“你當真要如此胡鬧嗎?”
“這是胡鬧嗎?”蔡琰轉身,對着她,展顏一笑,笑的有些憔悴。
“你知道,夫君不喜!”
張寧有時候就沒這麼複雜了,她出身在太平道,從小跟着父親闖天下,卻把心思都投在了武道和醫學之上,對政治缺乏敏感,不然也不會空有一個聖女的頭銜,卻被逼的走投無路。
她只知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夫君娶我的時候,你也不喜歡,我們新婚的那一夜,你在我們新屋之外的那顆樹上,足足站了一夜,我那時候想着,你會不會衝進來,但是這一夜,你也沒有出現,爲什麼啊?”
蔡琰輕聲的問。
“原來姐姐都知道啊!”張寧的美眸流淌出一抹幽怨的光芒。
“只要想知道的,總會知道的!”蔡琰也不想知道這些,可總歸是會知道的,畢竟她是牧景的妻子,女人哪怕在能裝作不介意,還是會介意,會忍不住想要弄清楚。
“那時候,不管我有多麼不甘心,我都改變不了我的出身,即使我明明知道,他的心裡面有着我,只要我說一句,就算是父親也命令不了他,但是最後,我不敢開口,因爲我知道,他是天上的雄鷹,他需要翱翔,想要飛得更高,能幫到他的,終究不會是我,而是你!”張寧的笑容有些苦澀:“這就是亂世!”
“沒錯,這是亂世!”
蔡琰走到了欄杆邊上,看着波濤不驚的湖面:“從夫君想要肩負天下開始,他就已經不可以只是在意自己的喜歡,或許不喜歡,我也不可以!”
“這樣生活,不好嗎,爲什麼一定要改變,我相信即使沒有那些人,有更多的阻力,他也能得到天下,成爲九五之尊!”張寧咬咬牙,她很在意現在的生活,牧景愛她們,不束縛他們,所謂明侯府後院,也沒有什麼規矩,簡簡單單,愜意而舒服,可一旦有了改變,誰也保證不了,這樣的生活還會不會在。
“當然可以!”
蔡琰自信的道:“我的夫君,我自然信任他,不管未來有多少大的困難,他擋不住他的路!”
她話音一轉,道:“可是我是他的妻,我希望他能走到的更加順坦一點,我不希望有一天,你我會成爲他的負累,他已經很辛苦了!“
“我不懂啊!”
張寧嘆氣:“不懂你,也不懂他,你們想事情,好像永遠都會想那麼多的,不累嗎?”
蔡琰笑了笑:“累吧,只是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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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景這時候,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媳婦給賣的差不多了,他現在正處在一個比較高興的氣氛之中。
辯政大會臨時結束了。
倒不是說辯出了一個結果。
這種辯論,哪有什麼結果,說上十天半個月,也是雞和鴨講,講不通的道理,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堅持,信仰也好,利益也罷,道不同,不相爲謀,讀書人讀的是書,學的是道理,他們只要堅信自己的道是對的,他們就能從書籍之中找出千萬個理由來支持自己的道理。
至於會臨時的結束。
那是因爲的徐庶他們做的太狠了,道理是越變越明,言語越是越來越鋒利,好像一柄柄刀,差點都落在了這些人的身上了。
這些來自士林的名宿,雖非享譽全天下的大儒,但是也是地方上有名氣的儒師,要是說道理,他們自然不會說不過。
可這勢不夠。
年紀大了,氣血不足,開場的時候還能辯,可到了後面,被這些年輕人壓着,你說一句,他們能說十句,你聲音比不過,道理辨不清,這等等於變成了吵架,吵的兇猛起來了,人身攻擊也不奇怪。
這要是把話說的更狠一點了,差點讓幾個年紀已經很大的士林名宿當場就回不了這一口氣,直接給暈過去了。
所以這一場聲勢浩蕩的辯政討論會,最後自然只能是虎頭蛇尾的草草散場。
雖說這最後新政和舊政都還在爭論之中。
並沒有說誰說服了誰。
但是對於牧景來說,這就已經是一場勝利,當他把新政直接擺上檯面上的時候,能被一個個讀書人給宣揚出去,這就是勝利了。
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徐庶他們能把這些老傢伙給說服,能把天下人給說服,能讓新政直接代替舊政,這都是不可能的。
反咬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步的走。
有一個好的開始。
這對新政而言,就已經是一個很好的消息了。
散場之後的鴻都門學,還是很熱鬧的,無數讀書人都在參觀鴻都門學,他們對這一所舉世矚目的學府,要說一點興趣都沒有,那是騙人的。
當世之中,不說公立的,私立學府,其實並不在少數,個人的私塾更是數不勝數,一些讀書人不出仕途,又不願意默默無聞的給人當幕僚,沒有生計的時候,只能教書育人,辦一個私塾,收取一些束脩,不僅僅能讓日子過下去,也能經營名聲,名聲出去了,自然就有人上門邀請出山,這是讀書人的名譽。
但是大部分的私塾,都只是小規模的,即使有一些世家門閥願意聯合起來,辦一些大型的書院,比如潁川書院這樣的書院,可也只是一百或許只有數十人同時求學而已。
數千人同時求學,這除了當年在太學能見到,天下可沒有地方能見得到了。
鴻都門學已經引爲了一種教育的發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