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軍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城頭守軍的眼睛,或者更準確的說,十多天前李易放出開戰宣告的時候,他們便已經知道會有今日的情形了。
紀靈站在城樓中央,作爲袁術的心腹將領,曾幾何時,他也是威風凜凜,意氣風發,哪怕袁術麾下最爲人才濟濟之時,他也是其中數一數二的耀眼存在,可現在……
紀靈臉上鬍子拉碴,明明還很年輕,眼中卻佈滿了滄桑,若非那一身甲冑,與其說他是武將,倒是更像個落榜的中年書生。
“唉。”
紀靈輕嘆了一聲,看着城外的人馬調動,他心中充滿了擔憂。
袁術病重不起,已經不能理事了,進來城中一切事物,都是他和楊弘,閻象等人硬撐起來的,只是他們雖然能夠勉強維持城中秩序,卻無法控制城中的人心。
紀靈曾一度寄期望於大公子袁耀,希望他可以接過袁術的擔子,奈何袁耀威望,手段都相差袁術太多,甚至,他連膽氣都沒有多少,紀靈私底下懷疑,一旦袁術不測,只要李易給出的條件稍稍寬鬆些,這位大公子很可能會選擇向投降!
袁術的大公子都如此,更別說那些繼承的士卒了,在李易或軟或硬的勸降手段下,下面真真是人心浮動,要不是紀靈等人用上了殘酷的聯絡手段,讓那些士卒和低級軍官互相監督,此時城中還能剩下多少兵丁,紀靈是想都不敢想。
但是,他們雖然將人留了下來,可這些人的戰力……
紀靈左右觀望,此時城頭上守軍有兩千多人,這些人看着城外的李易大軍,臉上所出現的,不是戰意,只有畏懼。
當然,也不是說袁術麾下所有士卒都這麼不堪,紀靈手裡就掌握着一隻絕對忠於袁術,可以爲袁術死戰的精銳,但那是他的底牌,也是袁術的底牌,是在最緊要關頭用的,一上來就放在城牆上跟李易對耗是非常愚蠢的。
在紀靈心裡,那些精銳能不用就不用,因爲一旦用了他們,或許能打退李易幾次,可在那之後,距離城破恐怕也就不遠了。
紀靈是絕對忠於袁術的,但紀靈並沒有因爲忠誠就變得自大,覺得自己能一直將李易擋在城外,除非出現什麼不可預測的變故,壽春早晚都是受不住的,所以,他一直都在尋找機會,想要以奇兵偷襲李易本陣,若能讓他豁出性命,能傷到李易一下,他都是願意去做的。
奈何李易的大營佈置雖然不是天下一等一的,但單單就防守方面來說,卻是基本做到了極致,之前圍城的時候,紀靈根本找不到機會,而今天,李易攻城,壽春城固然兇險,但紀靈也在等着李易的破綻,運氣好的話,或許還有翻盤的機會。
紀靈正想着,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楊弘走了上來。
楊弘是個文士,四十來歲,學識氣度都是極好的,可在這幾個月圍城的煎熬下,楊弘的頭髮已經白了多半,就連腰背也彎了許多,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多歲,比紀靈的樣子還要糟糕許多。
“楊長史,如何了?”
紀靈問的是其他三處城門,還有內城的情況。
今日李易攻城,雖然早早就擺明車馬是要對東城門下手,但紀靈怎麼說也是帶兵多年將軍,而且幾次交鋒之後,深知李易此人狡詐非常,行事不能以常理揣度,所以,紀靈雖然是將防守的重點安排在了東門,但對於其他方向也沒有疏忽,不然被李易從其他方向趁虛而入,那東門就算防守的再好,也沒有了意義。
楊弘有些疲憊了呼了口氣,道:“紀將軍放心,其他三門城上守軍雖然只有千人,但城下兵馬皆不少於兩千,李易若是想要趁虛而入,絕對能予其迎頭痛擊!”
紀靈點點頭,雖然其他城門安排的人數不多,但李易偷襲的話,能動用的人手同樣也不會多,他這邊有三千人就足夠抵擋李易很長一段時間了。
紀靈心下稍安,猶豫一下,又低聲問道:“主公那邊……”
楊弘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然後語氣酸澀的說道:“主公知道李易攻城,便說要來城頭督戰,但只是剛剛起身,就,就……唉!”
雖然楊弘的話沒說清楚,但對於袁術的情況紀靈也是知道的,心中不由一陣刺痛,只是他不想眼紅表現的那麼明顯,深吸口氣,沉聲道:“今日之戰,我會盡力而爲,只是還請楊長史做好最壞打算,萬一……我是說萬一,屆時我會拖延李易,你當趁機帶主公與大公子突圍,無論如何,主公不能受那小人羞辱!”
楊弘目光復雜的看了紀靈一眼,點點頭,只是他心裡卻是對紀靈的話不抱什麼希望。
突圍,能突圍的話,他們早就帶着袁術離開這裡了,如今,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兩人正想着心事的時候,就見對面李易的人馬已經全部就位,安靜了下來,只是那安安靜靜的萬人軍陣說帶來的肅殺之感,卻是越發凝重了幾分,城頭上的守軍收到氣氛影響,一時間同樣是鴉雀無聲。
紀靈下意識的上前一步,伸手按在了女牆上,就在這時,李易那邊有一人騎馬奔到城下,對着城頭喝道:“紀靈將軍,還有城上的諸多將士,我主李襄侯不忍多造殺戮,再給爾等最後一次機會,現在投降還來得及,不然——”
那人的話還沒喊玩,紀靈便一揮手,七八支箭矢便向那人射去,好在那人比較紀靈,本就提防着冷箭,見狀打馬便走,並用木盾遮擋身後要害,口中還不忘喊道:“紀靈,你要爲袁術效死,又何必拉上全城將士一起殉葬,你難道就不愛惜將士們的性命麼!”
城頭上許多士卒下意識的看向了紀靈,而紀靈卻是黑着一張臉,他覺得自己下令放箭還是有些晚了,李易那邊的人一個個奸猾似鬼,每一句話都是拿來噁心人的。
李易站在帥臺上,看到自己的信使被紀靈趕了回來,也不生氣,只是回首看了看太陽的位置,然後緩緩吐出兩個字:“攻城!”
“攻城!”
“攻城!”
……
李易的聲音並不大,也沒多少氣勢,可隨着那輕飄飄的兩個字出口後,便有一個個傳令兵騎着快馬,開始向全軍傳達攻城的命令,緊跟着,李易軍陣兩側八面戰鼓也咚咚咚的響了起來,起先的時候聲音低沉,鼓點緩慢,但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戰鼓聲便越來越大,節奏也越來越快,那一下一下的悶響就彷彿是敲打在人的心口,讓人熱血噴涌!
隨着戰鼓的節奏穩定下來,李易軍陣中最先做出動作的是那早就排列在護城河邊上的五百來架投石車,在足足三千多人的操作下,一點點的拉下彈袋,用機擴卡住之後,又裝入石彈,在這些動作完成後,三千多人便齊齊看向帥臺位置。
李易之下軍職最高的徐晃猛的抽出長劍,指向城頭,大聲喝道:“放!”
隨着這一聲喊,五百來架投石車幾乎是同時發出了“砰砰”的悶響,然後就見數百枚石彈便如潑水一般,呼嘯着,越過護城河,向着對面的城樓砸去。
這段時間,雖然李易天天都用投石車對壽春城進行騷擾作戰,城中士兵甚至都有些習慣了這種操作,可是,哪怕是其中心智最爲堅固的老兵,驟然看到這五百架投石車齊齊發射的場面,還是忍不住有些腿軟。
而且不止是他們,就連紀靈也不例外。
紀靈是個武藝高強的人,耳聰目明,行動敏捷,雖然做不到肉身擋石彈,但在注意力集中的之後,想要輕易閃避卻是不難,原本他的想法是傲立城頭,任憑李易狂轟濫炸,自己只是閒庭信步,以這樣的輕鬆姿態來感染守城將士,鼓舞士氣。
可紀靈卻沒想到李易居然如此喪心病狂,上來就是幾百個石彈齊射,而且只是粗略感知了一下,其中有不下二十顆是奔着他這邊來的,這根本沒法躲!
“全都趴下!”
幾乎是瞬間,紀靈就做出了決定,毫不猶豫的趴伏在女牆下面,同時也不忘大聲提醒一些嚇愣怔的新兵蛋子。
“砰砰砰……”
一連串的撞擊聲在城頭蕩起了大片的煙塵,與此同時,還有一些女牆的破裂,或者倒塌的聲響,前段時間遭遇過火災的城樓也在石彈的狂風暴雨中發出了不看重負的吱呀哀鳴,不過,相比這些東西,更多的,還是人們的慘叫痛呼。
感覺道這一輪石彈過去,紀靈趕忙起身觀察狀況,還好,雖然悽慘聲很大,但人員受損並不多,而且對於這種攻擊,也就是開頭容易吃苦頭,稍後那些士卒習慣之後,也就不算什麼了。
“令各處將官安撫士卒,讓大家小心躲避,但要注意觀察,不要被李易趁機摸上城頭!”
“迅速探查其他三門狀況,一切異動,盡數告知與我!”
……
紀靈一邊給身邊傳令兵吩咐着,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注視着對面的動靜,他知道,剛剛那只是開始罷了。
果然,不過幾個呼吸的供方付過去,李易那邊便是第二輪石彈轟擊,然後是第三輪,在三輪之後,李易的炮擊便不再統一發射,而是開始變得散亂,但對於城頭守軍來說,這種散亂的發射還不如一齊來的好,畢竟之前的時候他們還敢冒頭往外面看看,可現在卻是沒人敢那麼做了,誰知道會不會正好有個大石頭奔着自己的腦袋過來。
城下,李易的大軍看到城頭上的女牆在石彈的撞擊下不斷的出現裂痕,甚至倒塌,情不自禁的不斷驚呼出聲,特別是吊橋被石彈生生轟碎的時候,更是發出了一陣響徹天空的歡呼,但李易卻是淡定非常,臉上沒什麼表情,因爲五百投石車的陣容雖然強大,能砸裂城牆,能毀壞吊橋,但終究還是冷兵器,在別人眼裡雖然震撼,可對他來說,距離“洗地”的差的還有些遠。
對城轟了一會,估摸着每個投石車都打出七八發石彈了,李易給徐晃打了個手勢,徐晃點點頭,揮動了幾下令旗,然後就見一部分準頭比較好的投石車放棄了石彈,在彈囊袋中裝入了一個個混合着火油木屑的陶土罐子,也就是李易親自設計的燃燒彈。
這種燃燒彈或許名不副實,但只要落準位置,燒個十來平米還是沒太大問題的。
在燃燒彈投入戰場之後,對面的城牆上很快就燃起了火光,特別是城門樓被接連命中之後,那些掩藏在女牆下面的守軍雖然心中驚恐,但也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險出來滅火,因爲守城的許多器具都是木頭的,要是那些東西都被燒了,他們這城也就不用守了。
城頭出現混亂後不久,李易的軍陣中便有一千先登快步奔出,扛着架橋的木板,推着攻城梯向城門奔去,因爲城頭上忙着滅火,無暇顧及他們,他們很快就在原本的吊橋位置鋪設好了木板,然後推動工程梯向着城牆靠近,藉着投石車的火力掩護,他們最初的前進非常順利,只是在到了一定距離之後,那些將目標集中在正門的投石車爲了不傷到自家人,只能停止發射,而城頭上的守軍,在短暫的調整過後,也在守將的調遣下進行反擊,李易一方也終於開始出現傷亡。
就在東門的短兵相接開始後不久,駐守在壽春城西的黃忠也帶着八千兵馬來到了西門外面。
黃忠很乾脆,二話不說,直接就叫人推倒土牆並用木板撲在了深溝上面,然後黃忠身先士卒,第一個跨過深溝,然後就是早就做好準備的一千兵馬緊隨其後,一個個將盾牌舉在頭頂,大步向着城門方奔去。
黃忠的動作非常快,讓西門守將都有些猝不及防,不過守將也不是太過慌張,因爲西門外道路不平,黃忠是無法動用太多人手的,更別說大型攻城器械,攻城的強度肯定有限。
然而,在黃忠到了城下之後,城門守將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爲城下的黃忠和他麾下的士兵都是瘋子,雖然他們只能用簡陋的鉤梯進行攻城,按照常理是無法對城牆造成太大威脅的,可那些士兵卻是各個悍勇非常,就算是死,往往也會拉個守軍墊背,甚至就連城下的弓箭手也是不要命的跟城頭上的人對射,愣是憑着那股瘋勁兒,將城頭守軍的士氣壓下了一大截,也讓西門的攻城戰自一開始就進入極爲慘烈的搏命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