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原太傅袁隗府,客廳中袁紹居中,左邊排座着袁術、袁遺、鮑信、韓馥、橋瑁、王匡,右邊坐着張溫、楊彪、黃婉、鄭泰、種拂等黨人。
袁術恨恨的道:“這小昏君明天竟然要當着全城百姓大祭亡靈,甚至包括董卓屬下死去的士兵也要祭祀,挺會收買民心的。”
種拂皺着眉頭,憂心忡忡的道:“今上如今威望日增啊,我私下派人調查,城中百姓是十成十的心向着今上吶,幾乎無人記得辯皇子。”
張溫不屑的哼了一聲:“區區小民,何足道哉?這朝政大事還是大臣們的事情。”
楊彪眼中泛起一絲怒色:“朝中的大臣也是牆頭草,看着今上折騰得熱鬧,也一窩蜂的跟着倒過去了。先是王允和盧植叛出,現在連馬日嬋也拒絕參加黨人之會了。這幫佞臣,已全然不記得辯皇子纔是正統的陛下,今上不過是董卓老賊篡逆所立的僞帝。”
袁術怒道:“要不趁昏君忙大祭之際,我等揮兵直取京師,捉拿昏君,重立辯皇子?”
在一旁一直不語的袁紹突然擡起頭,像看白癡一樣的看着袁術,哼哼冷笑。
袁術心頭大怒,從小到大,他一直就最討厭袁紹用這種自覺智商高人一等的眼神看着他。其實按照地位來講,他與袁紹同父異母,雖然袁紹是他的兄長,但是袁紹是庶出是小老婆生的,他是嫡出是大老婆生的,論地位他遠遠在袁紹之上。只是袁紹後來過繼給伯父袁紀,袁成無子,作爲袁成唯一的兒子,地位自然又高出庶出的兒子,加之這幾年袁紹風頭比他出的大,儼然成了袁家這一代的領軍人物。然而作爲自恃爲嫡出的袁術自然不服。
剛待怒語喝問袁紹,袁紹卻一臉譏笑的說道:“要是能揮兵進京,還等你現在說?現在曹操那廝和公孫瓚明擺着支持昏君,此兩人就擁兵五萬;北海孔融和陶謙也曾暗示支持昏君,又是兩萬兵馬;而你又剋扣孫堅糧草,得罪了孫堅,此人雖被華雄殺敗後仍有一萬躲兵馬,若挾怒支持昏君,總共就八萬有餘人;而昏君在京師中又有一萬五千人,合計達到十萬兵馬。而我等完全掌握的兵馬也只十二萬人,張楊等人均在觀望,如何敢妄言輕取城高牆厚的雒陽城?”
袁術也跟着哼哼冷笑,鄙夷的看着他:“那又如何?做縮頭烏龜,任昏君在皇位上逍遙,期盼他給咱們加官進爵?”
袁紹臉上浮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趁他大祭時,派死士去刺殺他!”
“什麼?”楊彪驚訝得差點跳了起來。
袁術笑了,非常鄙夷的笑了,然後用一種看白癡般的眼神望着他,第一次感到智商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袁術的聲音很輕,但是音調起的很高很輕佻:“當日我等有百十號人在場,他等只有十二人,你尚且不敢動手。明日他在軍士重重的護衛之下,王越亦必然在旁,你的死士能近其身否?”
袁紹一臉的風淡雲輕,淡淡的說道:“我自然知道死士只是飛蛾撲火,我原本就沒想過能派一個荊軻就能取掉小昏君的人頭。明日我要遣死士登臺當着滿城百姓和舉朝大臣怒斥他與逆賊合謀篡奪兄位,揭露他的無恥,然後血灑祭臺,令他弄巧成拙,在天下人面前丟醜。”
“妙計!本初果然妙計!”楊彪鼓掌稱讚。
其他人臉上也露出極其讚許的神色,只有袁術一臉鐵青。
陛下要在萬民之前大祭亡靈。
這個消息早已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雒陽的人們在董卓敗兵之後又一次激動起來。消息甚至傳到了城郊。
郊外,一個老漢挽起褲腿正準備下地種麥,兵災剛過去,卻沒誤上種麥,對於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來說,實在是件幸事。
“老頭子!老頭子!”剛剛下地就聽到老太婆焦急而激動的呼叫,擡起頭來看到老太婆慌慌張張的向他跑來。
“啥?咱家大黃馬下崽了?”老漢一看她這架勢不禁喜形於色。
“下什麼下,還早着呢。是陛下要在城裡祭靈,大家都去城裡看陛下了,你去不去啊?”
“陛下有什麼看的,我以爲大黃下崽了呢。……啥?看陛下?等等我,我洗個腳穿鞋啊。”
……
城西老張挑着一擔燒餅,高聲的叫賣着:“燒餅,老張燒餅,新鮮出爐的,熱乎的燒餅!”
對面一人慌慌張張跑來,跟他撞個滿懷,撞得他差點連燒餅擔子一起人仰馬翻。
老張大怒,揪住那人的衣襟就要罵,卻發現是鄰居老李,不禁咧嘴笑了:“老李,你這是跟王寡的事情被你家那位知道了吧,被攆得跑成這樣啊?”
那叫老李的漢子沒好氣的甩開他的手,氣呼呼的說道:“你小子亂嚷嚷什麼?我這是去皇宮東門去看陛下呢,我說老張你在這賣個屁的燒餅啊,全城的人都去皇宮東門看陛下去了,你這賣燒餅給誰啊,要賣也得去那邊去賣啊。我先走了啊,不跟你說了,去晚了人多就只能看別人的人頭了。”
“啥?!……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
司徒府,一個絕色的少女對鏡梳妝完,望着鏡子裡絕世花容,心裡嘆息道:“這副姣好的容顏不知道以後會與誰相伴。”
輕輕的吁了一口氣,打開窗子,對面桃樹上新開的幾朵粉紅的桃花紛紛飄落下來,落入塵土。
“小姐!小姐!”丫鬟小翠從外面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少女無奈的皺了皺眉頭,暗暗埋怨這丫頭大驚小怪。每次自己一開窗,那桃花就會全部自動飄落下來,義父說那花看到她的絕美的容顏就羞愧的自動凋謝了。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情了。
“小姐,快去看陛下了,去晚了人多就看不到了。”
她驚奇的擡起頭來,愕然問道:“啥?”
“陛下要在皇宮東門大祭亡靈啊。咱聽有人說陛下身高一丈,三頭六臂呢,董卓十四萬大軍,被陛下一吼就嚇得屁滾尿流的跑了。又有人說陛下英俊瀟灑,**倜儻,比東門李家的二公子要俊上好幾倍呢。這不正好去看看嘛。”
“啊?要去得跟老夫人去稟報一聲啊。”
“老夫人早就跑去了,公子和小姐們都跟着一起去了,除了幾個守家的全出去了。你去哪稟報啊?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
皇宮中東門前廣場。
廣場中央搭着一個三四米多高的兩層祭壇。上面插滿了招魂幡和輓聯。而正前方則懸掛着兩塊巨大的輓聯,寬一米半,長十多米。左邊一塊寫着“爲洛陽之戰中死難將士致哀!”,右邊一塊寫着“爲董卓之亂中死難臣民致哀!”。
壇上站着兩排鼓樂手和太常馬日嬋帶着一班司儀人員。祭壇下兩邊分列着兩排身穿白衣頭纏白布的士兵,默然肅立。
祭壇兩邊密密麻麻站滿了百姓,有的是來看熱鬧的,有的是來一起參加祭祀死難的親友的,更多的是前來一睹天子風采的。兩千虎賁郎在前面維持秩序。
人羣中,一個健壯的虯髯漢子擠到了最前面,暗暗的捻了捻懷中的匕首和懷中的繩抓,眼神不斷打量着祭臺,尋思着如何竄上臺去。
他叫王六,原是獨行大盜,武藝高強,兇悍無比,尤其是一身輕身功夫了得,能飛檐走壁,江湖上號稱“飛天豹”。兩年前因作案失手,被袁紹擒住,並未押入大牢問罪,而是成了袁家的一個死士,在袁家的死士中地位僅次於史阿。袁紹出走京城時,便將他帶在身邊,然後又跟隨袁紹殺回京城。
自從進入袁府那一刻,他這條命就賣給了袁家,隨時爲袁家赴死,這原本就是死士的意義。
只見太常馬日嬋走到祭壇前,大聲讀道:“初平元年,歲在庚午,時屆季春。值大漢天子驅逐董賊,重振漢室之際,天子率文武百官齊聚於中東門前,共祭天下因賊禍以及戰亂而死難者。全場肅立,靜候祭祀。”
全場立刻鴉雀無聲。
三聲大鼓大鑼響起之後,祭壇上鼓角大起,號樂震天而鳴。
鼓樂聲中,劉協全身縞素、滿臉肅穆的走向祭壇,後面文武百官分列兩旁整齊的跟在後面。
臺下的百姓慢慢騷動了。
不是身高一丈,三頭六臂,金剛般的巨神,也不是英俊瀟灑,**倜儻的美青年,登上臺的居然是一個稚嫩俊美,一見生憐的童子,遠遠的望去,顯得那麼可愛,那麼乖巧。
王六的臉色變了,黃臉變白,再變成青色,然後變成紫黑色。
多年前,他的兒子也是這般年紀,雖然不及臺上的少年白皙俊美,也是可愛乖巧的很,後來某天在大街上玩耍,因不及躲閃被某大臣的子弟縱馬踏死,才走上爲盜之路。
盜亦有道,他雖然爲盜多年,殺人如麻,心狠手辣,但從來不傷婦孺。袁紹居然叫他去刺殺的陛下居然是這樣一個人見人愛的漂亮童子,還說什麼陛下昏庸無道,殘殺大臣,與賊合謀篡位。這是一個不滿五尺的少年能做出來的事情?
叫他縱身上臺正義凜然的去大罵一個小小的童子,然後持刀去刺殺之,豈不是笑話?可是如果不去,豈不是負了袁公之恩?
王六的臉部扭曲起來。
那個容顏絕美得令桃花羞落的少女,因擔心容顏驚世駭俗,每次出行必戴面紗。她跟丫鬟小翠一路鑽到前頭,看得真真切切,不禁驚訝得鳳目圓睜。
“是他!居然是他!”
恍惚中又想起當日臺上的人一身黑衣,臉上的蒙面布揭下來纏在脖子上,露出一張俊美稚嫩的小臉,笑嘻嘻的對她說道:“我等乃刺客耳!”,然後縱身翻出高牆,飄然不見蹤影。
心頭居然莫名其妙的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熱乎乎的。
馬日嬋大喊一聲“上香!”
劉協接過三炷香拜了三拜,向前上香。
馬日嬋又大喊一聲“上酒!”
劉協接過執事倒的酒,輕灑在供桌前。
接着文武百官跟着劉協一跪三叩首,然後起身肅立。
劉協接過執事呈託的祭文高聲朗讀:
“庚午之年,永漢之元。
權賊橫行,漢室禍延。
忠良被殘,殿堂血染。
生靈塗炭,人命草菅。
千里白骨,四野逃遷。
舉目相望,滿心愴然。
長歌當哭,欲哭無言。
憐我世人,生此多艱。
百姓何辜,仗劍問天。
不整乾坤,此心不甘。
濁酒一杯,哭祭死難。
靈若有知,佑我炎漢。
重拾河山,盛世開元。
四海太平,天下歡顏。”
只見這個不足十歲的小皇帝滿臉哀色,那慷慨而悲慟又略帶稚氣的聲音在空氣中散發開來,一句句讀到在場臣民的心裡,無不痛哭流淚。百姓中許多喪失親友者更是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幾個年長的老先生哭道:“聖上如此仁德愛民,天下蒼生有望也!”
當晚。整個廣場地上擺滿了蠟燭,很多百姓和官兵席地而坐,爲死難者默哀。
祭壇上也是燈火通明,哀樂聲聲。劉協靜坐在一圈圈的蠟燭之中,默然不語。
這其中,有做戲,也有百感交集。畢竟,他是名正言順的天下之主,他爲天下蒼生的而哭,這不是做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