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站出來道:“既然如此,不知主公和諸位軍師,有何計議?但需用得上末將之處,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曹操撫掌大笑:“好,文則膽識過人,真乃吾之良將也。”
經過幾位大將一番言論之後,曹操的心情也明顯好轉了許多。
他眉頭舒展,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正襟危坐,而是身子往前傾,用手肘撐在了桌面上。
“距離秋收,只有一個多月光景,屆時劉赫詔書一來,我等究竟如何應對?操實在毫無頭緒,還請諸位各抒己見。”
衆人都有些沉默起來,許久之後,程昱才走了出來,讓曹操精神爲之一振。
“主公,屬下以爲,商議不久之後劉赫將會發來的詔書,並無意義。劉赫當日曾言,一年之後,來接掌豫州。即便我等有良策,可以令主公不去洛陽,抑或去了之後得以全身而退,也是無用。一年期滿,劉赫前來索要豫州,我等給是不給?”
他這一說,曹操也陷入了沉思。
“嗯……仲德所言,確是曹某沒有想到。看來這一劫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
“這也不盡然。”
程昱的話,讓曹操雙目中頓時放出了光芒。
“此話怎講?”
程昱不自主地往前挪了一步:“劉赫勢力龐大,太平道反賊、太行山賊寇、董卓、袁紹等輩,哪個不是當世梟雄,震怖天下,可以遇劉赫,盡皆束手。昔日他實力並未至巔峰,尚且如此,如今其雄踞司隸至河北一代,漢室天下,已四得其一,若是明着與其爲敵,兵鋒到處,只怕無人能夠倖免。”
“哎呀,你這話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道你要我等投降不成?”
夏侯惇十分不爽地嚷嚷了起來。
曹操喝道:“元讓閉嘴,聽先生說完。”
程昱繼續說道:“正因如此,所以我軍在有足夠把握之前,決不可正面與其爲敵。不過,當日文和之計,令劉赫忙於對付袁紹,雖然之後棋差一着,卻至少也讓主公奪取了豫州。如今何不故技重施?”
“上次計謀,就未能完全瞞過劉赫,如今故技重施,只怕未必奏效吧。”
戲忠疑慮道。
程昱卻是胸有成竹的模樣:“此計無需計較是否爲他識破,即便被他看穿,怕也未必能奈我何。”
“哦?如此妙計,仲德快說。”曹操催促着。
“這天下只有一個洛陽朝廷,法理而論,我等自當聽命,否則便是悖逆之臣,且劉赫也有足夠實力,討伐我等諸侯。可假若天下不止一個朝廷呢……”
洛陽城中,太尉府邸,此刻雖是深夜,楊彪的書房之中,依舊燈火通明。
朝中大約一半的大臣,聚集在此,楊彪端坐主位,半眯着眼睛,也不說話。
衆多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楊彪不表態,他們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杜畿最先忍不住了。
“太尉,您與袁氏,併爲天下士族領袖,當初與袁氏分道揚鑣,一心扶持劉赫,而袁氏則自立門戶,窺伺神器,如今已證明太尉眼光何其精準。袁氏已亡,楊氏崛起,統領海內士人,共同爲新朝出力,本是人所樂見之局面。我等也早已準備好,一心一意,輔佐新君。可是如今陛下來了這麼一手,我等實在有些看不明白了。”
“是啊,我等士族,全仰仗着您主持大局,您可要出來說句話啊。”
“楊公,此事非您出面不可,您可不能裝聾作啞。”
衆人的聲音一個比一個急切,楊彪也不知是真的聽進去了,還是被他們吵得沒辦法,這才睜開了眼睛。
“主持大局?什麼大局啊?陛下雄才偉略,新朝萬象更新,羣雄束手,四海歸一,指日可待,我等都將是大漢中興之臣,彪炳史冊,光照千秋,如此千載難逢之良機,還要如何表態?”
“誒,這……”
衆多大臣聽了這話,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
鍾繇想了想,似乎有所領悟:“楊公,此一節,我等也是知曉。既然當年選擇全力支持當今陛下,如今開創如此局面,我等也十分欣喜。可是,我等所希望的,乃是陛下一力仰仗衆士族來輔政,在楊公您的統領下,一同輔佐天下,治理天下,執掌權柄。”
“可是如今陛下忽然重設尚書令、御史中丞,分明是有意自己獨自執掌朝政,這隻怕不是一個好兆頭。”
楊彪冷冷地掃視了他一眼:“何謂好兆頭?是陛下昏庸,還是二荀不賢?陛下任用賢明,何錯之有?何況無論荀、崔等家族,亦是我士族同道,何來凶兆之說?說話謹慎一些,你堂堂廷尉,執掌律法,怎得連這點心性修持也沒有?”
鍾繇被說得一陣語噎。
“楊公也莫要責怪元常,他所慮未必無理。”
王謙說道:“荀氏一族,自黨錮之禍以來,韜光養晦多年,如今厚積薄發,荀氏三子,皆是重臣,尤其荀彧荀攸叔侄二人,便要執掌朝綱,如此豈不是讓荀氏一家獨大?非是我等要爭權奪位,只是如此安排,於江山社稷,實在是禍非福。哪怕陛下將那兩人任命爲九卿之位,我也絕無二話。只是尚書令和御史中丞,以等同於左右二相,如此要職,由同族叔侄擔任,難免會有荀氏獨斷朝綱之危。”
杜畿接話道:“太尉若是擔心王司徒,崔司空的態度,我等願意前往說之。王司徒義女雖被納爲昭儀,崔司空更不必說,其子崔鈞,榮寵之盛,更甚二荀。不過他們終究也是我等士族同僚,只要曉以大義,定能與我等一同規勸陛下,匡正得失。”
楊彪眉頭一皺:“匡正得失?且不說王、崔二公,便是皇甫、朱、盧、蔡等公,如今也必定與陛下一條心。單憑你們幾人,就想勸服陛下?何況陛下又不曾犯錯,何須你等去匡正?畫蛇添足,多此一舉。老夫勸你等還是安心朝務,莫要橫生枝節,否則自取禍端,莫說老夫沒有提醒。”
“楊公,您怎能……”
“老夫如何了?”楊彪冷眼看着他們。
“你們無非想說,陛下此舉,實則將我三公之權,分給自己親信,何以我們三人個個不急?可正是這般道理,老夫與司徒、司空都不急,爾等急什麼?我等士族,選擇與陛下合作,豈是爲了一時之權柄?鼠目寸光,不可共語。”
楊彪這一句話,說得衆人恍然大悟。
王謙問道:“太尉的意思是,只要陛下依舊重用你我,提拔我等家族子弟,即便荀氏一時尊崇,可天下大勢,正如水無常形,今日是荀氏,誰知明日會是哪家?”
“不錯不錯。荀彧荀攸二人之才,確屬當世一流,後生可畏,雖是我等長輩,也有不及。陛下圖謀甚大,重用二人,也是理所當然。只要陛下能多多仰仗士族之力,我等回去好生教化子弟,未免他日沒有登頂臺閣之時。”
衆人似乎瞬間都想明白了。
“諸位既然想通了,那便早些回去歇息。如今新朝初立,政務繁忙,有這功夫在此閒扯,不如多爲朝廷分憂,立下功勳政績之後,方有在朝堂上說話資本,否則萬事皆休。”
楊彪這話雖然明顯是在逐客,不過諸位大臣,個個都是笑逐顏開。
“太尉說的在理,深夜之時,我等多有叨擾,就此告辭。”
衆臣一一起身離去,很快,書房內就只剩下了楊彪,還有身邊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看了看外面的大臣,走過去關上了書房的房門,回過頭來看向楊彪。
“父親,天子如此舉動,分明是要卸磨殺驢,您就真的一點不急?”
“胡說什麼!”楊彪喝斥一聲。
“什麼卸磨殺驢,這等話也是能說得的麼?修兒,你這等心性,再不加以改正,遲早要給我楊家招災惹禍。”
楊修撇了撇嘴,一臉不以爲然:“孩兒倒以爲,父親是覺得如今陛下權威正隆,不便與他相抗,所以暫忍一時。我楊氏門生故吏遍天下,只要一日有天下士人支持,便可一日高枕無憂,便是陛下也不得不仰仗我楊氏之力,重奪權柄,不過早晚之事,何必與陛下正面衝突,那豈不是得不償失,孩兒猜得可對?”
楊彪直接站了起來,臉色有些發黑。
“黃口小兒,休得胡言。”
說完,他一甩衣袖,直接走出了書房。
楊修看着自己父親的背影,咧嘴一笑:“父親若真以爲我是在胡鬧,何必在知道衆臣來要拜訪時,特意將我喚來旁聽?而且今早朝會時,父親又爲何不在杜伯侯上奏時直接就予以駁斥,而要等衆臣齊出,陛下表態之後,父親才站出來?嘿嘿,這點小小心思,瞞得過衆臣,卻瞞不過我。”
他一臉志得意滿的表情,也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