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祖昭所料,不過兩天光景,那日英勇追逐馬賊一事便在徐無縣傳開。
先是徐無縣縣長專程派了縣主簿與縣尉登門拜詢,之後連駐守盧龍塞的官軍也央人前來慰問。祖家是徐無大族,族中有多位長老是致仕在家,族長祖舉又曾是前度遼將軍張奐麾下別部司馬,戎武二十餘年累計軍功記五大夫爵,無論是縣長還是盧龍塞諸將領,都要讓其三分顏面。更何況此次是祖昭僅率二十餘騎大破近百餘胡馬,甚至還繳獲了一些戰利品,自然是要誠意的前來嘉許。
祖舉事先並不清楚祖昭遭遇胡馬的具體情況,只當是憑藉武藝與上等良馬,機緣巧合之下擊敗十數馬賊,着實未曾料到真實情況要更加危險許多。於是在第三天上午,他專門動身來到偏院造訪獲救的盧家衆人,向盧家打聽到確切的消息。
祖季與那天一起陪同祖昭出獵的二十餘族中子弟,爲宣傳祖昭大破馬賊一事下了不少功夫,人云亦云,在所難免會有一番添油加醋。在他們看來,只要能讓大公子大放異彩,自己多多少少也能沾上幾分榮光。正因爲如此,那日祖昭大破馬賊一事徒增了許多戲劇化,比如胡馬人數從兩位數變成三位數,再比如將祖昭三箭震敵說得愈發玄乎。
不管如何,祖舉對孫兒大爲刮目相待。儘管他知道祖昭過去五、六年每日都會堅持習武練馬,馬術、射技、擊劍皆有紮實的根基,十三歲那年便憑一己之力追獵一隻成年雄鹿,但到底從沒有過任何實戰經歷。不光在他的印象中,只怕全族下都只看到這位大公子溫和守禮的一面,卻從沒想過其還有勇猛陷陣的一面。
在這幾日裡,祖昭雖然一直在關注外界的傳聞,但從始至終都表現的是一種波瀾不驚,每日還是規規矩矩的讀書、習武,就彷佛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一樣。期間祖父與族中長輩都曾前來問及此事,盧龍塞駐軍派人前來慰問時,還專門叫其到場對答。對此,他都表現的言簡意賅,無絲毫添油加醋,反而恨不得一句話概括完畢。
越是這般慎言慎行,越是引起更多的讚譽。無論是祖父祖舉,還是縣府官吏,都認定祖昭不僅是有英武之才,更兼有謙謹的翩翩風度。尤其是那一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引人熱血沸騰的豪壯之言,在整個縣城瘋傳不息。
盧家衆人在祖家莊休息數日,直到大管家胡伯身體逐漸恢復好轉,當即便着手張羅告辭一事。胡伯聽過祖昭英勇相救並安頓大小姐一行人的事蹟之後,不顧身體剛好,堅持前往莊上向祖昭拜謝。祖昭自然以長輩之禮相待,在得知盧家衆人於近日內打算告辭,他並無太多贅言,只吩咐祖家子弟備好盤纏和馬車。胡伯感激不盡,連連承諾他日必報今日大恩。
三日過後,盧家衆人正式向祖舉、祖昭拜辭,祖舉又以家主身份饋贈一輛馬車和若干盤纏。祖昭讓祖季集合了莊上少年十餘人,各自配好座騎,陪護盧家衆人出了縣城。一直送出了十多里路,鄰近縣境,方纔就此別過。
在返程的路上,祖昭一副若有所思。他很早就在盤算着一個計劃,那就是找到一個契機可以在黃巾之亂之前組建一支屬於自己的部隊。此番從馬賊手中救活盧家一行人,不得不說是一個極好的由頭。邊疆之地原本就不太平,再加上臨近“盜季”,無論胡人還是其他賊衆都已是蠢蠢欲動。
往年入冬,郡裡都會組織各縣“備盜”,由縣裡安排各亭各里抽壯丁編成衛隊,專事負責本縣治安,待到開春過後再行解散。早些時祖昭年歲尚幼,再者每年備盜都屬於徭役,祖昭祖父祖舉有五大夫爵,按例可免本家男丁徭役,因而未曾加入過備盜衛隊。
現如今他已不再是孩童,已有入隊備盜的資格,至於徭役一說全然不必擔心,貴族子弟以身作則,更能增添幾分大義的美名。眼下縣裡正盛傳以寡敵衆擊潰胡馬的光榮事蹟,他所求的勇名儼然付實,只要再獲得家族的支持,帶領今年備盜衛隊絕非難事。
“祖季,你過來。”快到縣城時,祖昭側身向自己的堂弟招呼了一下。
“大公子,有何吩咐?”祖季快馬跟上前,伸着頭問道。
“從明日開始,練馬時你多找一些族中閒暇的子弟同來。越多越好。”祖昭交代道。
“哦。那……大公子究竟要多少人來?”祖季沒有多想祖昭爲什麼要多找人來練馬,反而就事論事的問起具體需要的人數。
“不是說了,越多越好,若能叫來百餘人那是最好不過了。”祖昭強調的說道。雖然北郭亭全族青壯遠不止百餘人,但眼下正值農忙季節,能湊出百餘人出來練馬已經算不錯了。
“這麼多人啊?”祖季自知不像祖昭那樣家族地位顯赫,就怕完成不了祖昭交代的任務,可又不想輕易放棄,頓時顯得遲疑爲難起來。
“你先去傳話,就說是我的意思。若北郭亭叫不出來,大可去臨近的安陽亭走走。你不是與安陽亭的張遠、張預二兄弟頗有來往麼?聽說張家兄弟也是習武的好手,正好藉此機會結識一番。”祖昭提示的說道。
安陽亭張氏雖不及祖家勢大,但同是徐無縣的一方豪強。因爲安陽亭與北郭亭相近,兩家關係多少有幾分交集。張家長輩都敬重祖氏軍人世家,逢婚喪壽誕都會客氣的派人來送一份請帖。祖昭因爲年少,過去數年並無與臨近的豪強望族打過交道,如今正翹首希企能多結交一些英傑人物。
“如此就包在我身上了,張遠、張預最是講義氣,我叫他們出來他們必不會推辭。”祖季拍着胸脯正聲應承道。
“甚好。”祖昭露出欣然的笑容。
返回縣城已過正午,祖昭一行人從北郭亭南邊直接由西南側門進到莊子。一名下人正翹首等候在西南庭院裡,見到祖昭身影后連忙快步迎了過來。祖昭翻身下馬,把繮繩交給馬場的雜役,習慣性的整理了一下着裝。
那下人來到祖昭面前,畢恭畢敬的行禮,然後道:“大公子,太老爺正找您呢。”
祖昭端正腰帶,拍打了一下褲褶,問道:“是嗎?阿公可有說是什麼事?”他嘴巴上雖然這麼問,但心裡最先想到的還是關於與玄菟郡公孫家婚約之事。
下人搖頭道:“太老爺沒說。不過縣君大人正在府上作客。”
祖昭微微揚起眉頭,疑惑的道:“是嗎?陳大人何時來的?”
下人如實答道:“已到一個時辰了,正與太老爺在內殿坐着。”
祖昭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其他,示意下人前行帶路。
內殿位於正門第二進的院子,平日裡只用來招待貴賓或族中三老。祖昭來到殿前,門內侍從先行向殿上正喝茶閒聊的祖舉與陳縣長通報了一聲,他這才脫鞋步入殿內,距茶座尚有十步時便彎腰向陳縣長施禮,之後又前進三步向祖父祖舉施禮。
“晚生見過縣君大人。”
陳縣君年近四十,雖與祖昭祖父一樣清瘦,但卻是一種精*黠的狀態,全然沒有行伍中磨礪出來的剛正之氣。他滿臉和氣的回了一聲招呼,全然不見絲毫的官威,反而倒想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
“哎呀呀,好一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大公子真正長成少年英雄了。還記得我上任徐無那年到訪貴府,大公子尚是稚聲求學的孩提,不得不服老呀。”陳縣君不吝親近的感嘆道。
“縣君大人見笑。在大人面前,小子永遠要虛心求教。”祖昭躬身謙虛的回道。
“昭兒,你且近前來。陳縣君此番可是專程爲你而來,足足等候兩個時辰之久,還不賠罪。”祖舉威嚴的說道。
祖昭走到茶座近前,卻沒有落座下來。古人尊禮重節,像祖氏這樣的世家門風更是規矩森嚴,縱然身爲嫡長子也不能擅自落座於長輩的席間。他看得出來祖父只是在向陳縣君賣一個面子,即便如此,自己照樣還得把場面做足,於是趕緊彎身謝罪。
“無妨,無妨。”陳縣君坐着虛扶了一下祖昭。
“你可知道前些日你擊退胡馬一事,昨日陳縣君已專門報往郡府。若非如此,郡府豈會那麼快知曉你的名號呢。”祖舉煞有其事的說道。
“承縣君大人愛擡,晚輩可不敢以此邀功。”祖昭顯出誠摯的謝道。這時他大約已經猜出祖父召見自己的緣故,既然不是談論公孫家的婚事,多少可以輕鬆自若一些。
“祖公子謙謹之名果然不虛傳。年紀輕輕有如此義節,實在難能可貴,也不枉我此番的苦心了。”陳縣君在最後半句話上故意着重了一些語氣。
“如今已是入秋,歲末便是郡中一年一度的察舉。今年縣裡陳縣君打算舉你入名,今日前來是與你商議以何科目入名。”祖舉終於說出了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