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三叔等人,祖昭、祖湛等人繼續往中堂前去。
半個時辰之前,中堂原本還在佈置今晚晚宴,院中的桌席擺放整整齊齊,廚房方向仍有徐徐炊煙。本是美酒佳餚的好時辰,卻不料突遭變故。熱鬧的氛圍頓入冰谷,整個中堂大殿內內外外無不充斥着肅殺之氣。早先聽聞的那些哭泣聲就是從旁側的小廳傳出,女眷不得輕易進到殿內,只能暫避於帷簾後。
殿堂偏門外,有一管事老僕等候,迎着祖昭、祖湛等人來到殿內。
剛跨入偏門的門檻,祖昭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仔細一看,便看見堂下有幾個渾身染血的漢子,正是去令支縣購馬的洪叔等人。洪叔傷勢不輕,正躺坐在一張椅子上,臉色蒼白,呼吸沉重,尚且仍保持着清醒的意志;另外幾人傷勢不一,好在還有三人只是皮肉輕傷,這會兒就站在洪叔左右,餘者則都坐着休息。重傷危殆者早就擡到南院救治。
堂上、堂下各站着許多族人,一個個皆是愁容密佈。
祖舉與本族三老並列席在上座,淳于沛站在略下方的位置,臉色異常嚴峻。
衆人聽到祖昭等人進門的動靜,只是略略回頭看了一眼,並無人像往常那樣熱情招呼。
祖昭顧不上向長輩們行禮,快步奔至堂下,切聲向洪叔問道:“洪叔傷勢可好?”
洪叔對大公子如此關切很是感動,用嘶啞無力的聲音顫巍說道:“有勞大公子關心,倒是還死不了……”
祖昭又向其他傷者簡單慰問,在確定衆人無大恙後,方纔鄭重其事復問道:“兩縣如此之近,豈會發生這樣的事?”
洪叔滿是愧疚,搖頭道:“正是因爲兩地較近,我等未曾大意鬆懈,這才讓賊子得手。我高洪辦事不力,愧對太老爺和大公子的信任……”
祖昭正經說道:“洪叔切莫自責,此事誰也不曾料到。倒是那些賊人十足可惡,竟爲劫財而下此狠手。我祖昭絕不善罷甘休!”
最後一句話,說的斬釘截鐵,猶如磐石般不可撼動。
言罷,他轉過身來,向堂上的祖舉、淳于沛與其他長輩行了一禮,又道:“請阿公吩咐,孫兒願率本門子弟親往追查兇徒。”
衆人見祖昭直截了當有此要求,或多或少都有幾分驚奇。在他們看來,祖昭平日雖有習武練馬的習慣,但無論出入都能保持儒雅的一面,着實不曾料到突然之間會有如此之重的殺氣,當真是一改往日平和的面目。
不過對此也絕非無跡可尋,畢竟今日突發如此嚴重的事故,都傷了好幾人性命,任誰都會有義憤填膺的反應。
祖舉略顯些許遲疑,語氣凝重的說道:“昭兒,此事不可魯莽,必然要從長計議纔是。”
一旁祖昭的七叔公祖賓一副持重之態,跟着說道:“這會兒已派人到縣府報案,待到陳縣君來後,再共議緝賊之事。”
祖昭沉思小許,轉而又向左右同輩問道:“可曾派人去尋回遇害者遺體?”
聽到這句話,在場衆人無不生出詫色。儘管尋會遇害者遺體是理所當然,但也不可能在出事之後立馬前去,天色已暗,路途莫測,實在有太大的風險。
祖舉正聲道:“昭兒,你今日怎會如此沉不住氣?此事我自有分寸,一切待陳縣君來到後再行計議,到時候少不了與縣府差役同去事發現場。”
祖昭堅持說道:“阿公,孫兒這十多日與安陽亭衆義士操練,所爲之事不是別的,正是備盜禦寇、拱衛鄉鄰。今日竟突發慘案,孫兒絕不能坐視不理!退一步說,我祖家雖然不算什麼官宦名門,但好歹三代軍戎,豈容宵小毛賊來犯?報案於縣府理所當然,但若事事都相求於縣君大人,外人聞得,必會小覷我祖家無人。”
他說話時的神態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幾乎句句在理也針針見血。
祖舉神色震動,一副作勢要暴怒之態。可在仔細思索後,深知孫兒所言不錯。祖家好歹是徐無縣有頭有臉的望族,眼下又有外郡貴客在府上暫住,若是不能體面的處理好這次遭劫一案,非但不利於祖家於本地的名聲,深知還會影響與公孫家的聯姻之事。
但話又說回來,他之所以心有懊惱,就是怪責自己這唯一的嫡孫實在太過沖動,凡事都推義氣爲先。追回遇難者屍首一事縱然無人提及,他照樣心中有數,會酌情另行安排。熟料祖昭於大庭廣衆之下如此強硬措辭,儼然不留任何退路,現在這會兒黑燈瞎火,若執意帶人前去事發現場尋人出了什麼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到時候折了顏面是小,萬一唯一嫡孫有個三長兩短,祖家今後的脈絡何去何從?
祖昭見祖父臉生憂慮,當即進一步說道:“阿公放心,孫兒雖然初出茅廬,但這些年好歹練就一番本領。洪叔他們不過是一時失手,讓那幫賊子僥倖得手而已。如今我祖家子弟整裝出發,豈容那些小賊胡亂?”
這番話多少給了祖舉一些安心,他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我並非擔心你會遇上賊子,只是天黑路遠,着實不便。再者待到陳縣君到來,擬定搜捕方略,一勞多得,反而方便。”
祖昭沒有再用強烈的語氣向祖父頂撞,而是漸現傷感的說道:“自家兄弟遇難,遺孀泣不成聲,我等總要做些什麼纔是。”
跟着祖昭一同來到中堂的幾位青年子弟聽完這句話,一個個大爲感同身受,情緒止不住的激動了起來,紛紛叫嚷着贊同祖昭的話。縱然他們不自詡平日有過操練,但北地男兒多爭強好鬥,心中有一口惡氣無論如何也順不下去。
“對,大公子說的對。”
“我們總得做些什麼。”
“要讓我們追到那些劫馬賊,定要血債血償。”
“我也同去。”就連一旁站着的公孫隆也頗受影響,大聲的喊道。
氣氛所至,衆青年子弟人心躁動,一個個摩拳擦掌,眼中滿是凌厲的殺氣。
祖舉見此,自知不能再拒絕,否則只會讓淳于沛以爲祖家虛有其表,又或者是自己頑固不化。緩緩吸了一口氣之後,他擺出一副嚴厲的姿態,正色到:“既然如此,昭兒,你便將平日與你同去操練的子弟召集起來,配馬帶刃,隨你先行去往一趟。不過切記,務必小心,若有任何發現,要立刻遣人回報。可明白?”
祖昭鄭重應道:“孫兒銘記。”
說完,他馬上央託祖湛去召集平日與自己同去西河橋的子弟,集結後先到後院馬場做足準備。畢竟以往出門並不會攜帶器刃,最多也只是攜一副馬而已,真需要大打出手時,還得去往倉庫調取兵器。
公孫隆猶豫的看了淳于沛一眼,淳于沛也看了過來。正當淳于沛開口想要說些什麼時,公孫隆忽地把心頭一橫,不顧一切的追着祖湛等人的後面跑出了中堂。淳于沛重重嘆了一口氣,無計可施,只能由得這好義的公子哥去。
在後院忙碌準備的過程中,祖昭又專門向洪叔等人詢問了遭劫的細節,包括遇襲地點、賊人人數、賊人裝扮和配備等等細節問題。這些情況早在祖昭還沒回來時,衆人已經向祖舉和家中其他長輩說過,於是又輕車熟路並且更爲詳盡的複述了一遍。
“當時路途昏暗,有些看不太清楚,估摸的應該有三四十餘人。遠處可能還有埋伏的人,不過也不能太確定,若真如此,恐怕賊人之衆已然超過五六十。”
“最先襲擊我們的賊子都是有馬的,我被刺倒後倒是留意了一下,可能有是二十騎,至少有十、五六騎。賊人的馬不算高大,比河曲馬差遠了。”
“他們的兵刃大多不同,騎馬那幾人使得多是長槍和朴刀,後來徒步圍上來的賊人則是什麼都有,馬槊、木棒、釘耙甚至還有鋤頭。”
“如此說來,這些人多是尋常百姓麼?”祖昭若有所思的問道。
“是不是百姓不好說,他們的衣着一時半會沒看清楚,但有一點,所有人無不是用統一的黑布矇住臉頰,看不清楚模樣。”
“矇住臉頰?”祖昭深沉的重複了一句,心思旋轉飛快,隱隱約約有所猜測。
這時,祖湛再次回到中堂,告知後院衆子弟已經集結完畢。
“賊子勢衆,大公子務必要小心纔是。”洪叔掙扎着直起腰,語重心長的說道。
“洪叔放心,我去去就回。”祖昭點頭應道,言罷,起身又向祖父和其他長輩告辭。
祖舉再三叮囑小心,臉色雖一如既往肅穆,可老邁的雙眼中透着關切的神光。
出了中堂,祖昭疾步如疾風般穿梭走廊。來到後院馬場時,只見馬場前已經聚集了四十餘青年子弟,這些人並非全部曾與他同去西河橋操練過,但因此事太過激憤,於是主動參與此次出尋的隊伍。人人手持兵刃和火把,筆直佇立,火光映照在兵刃上閃出熠熠輝光,既有炙熱的一面也有寒冷的一面。
一名站在最前方的青年子弟見到祖昭,大步上前遞來一副長弓和一柄短劍。
【公孫度的父親公孫延,逃官到了玄菟,而公孫度卻做了郡吏。當時玄菟太守公孫王或的兒子公孫豹年方十八,但卻早折了。公孫度少時也叫豹,又與公孫王或的兒子年齡相仿,公孫王或一見到他,就喜歡上了他,送他去學習,併爲他娶了妻。後來又向別人舉薦,讓他任尚書郎,後來又升爲冀州刺史,但因謠言,旋即被罷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