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中堂大殿,祖昭準備返回居所,剛來到走廊上,身後忽然追來堂兄弟祖湛。
“大公子,且留一步。”
祖昭以爲祖湛是來找自己談論剛纔中堂大殿上的爭論一事,他面無表情回過頭來。
“阿湛,其他事明日再說吧。”
“不過適才我去見過洪叔,洪叔說若是大公子你回來,還煩請過去一趟,他似是有什麼話要告訴你。”祖湛只當祖昭心中尚有幾分火氣,於是保持心平氣和的告知一聲。
“哦?洪叔可有說所爲何事麼?”祖昭稍微收斂了一下情緒,問道。
“並沒告訴我。大公子抽空還是去一趟吧。”祖湛說道。
與祖湛告別後,祖昭見時候並不算太晚,於是轉道往後院前去。
洪叔與馬場的一些幫工大多都住在後院靠近馬場的地方,這裡是有一片專門的院落,分成兩斤兩處共計七間大房、六間小房。大房多有一處獨立的庭院,可謂是祖家莊後院之中另闢蹊徑的院中之院。
來到洪叔所住的大房庭院,央託洪叔的家人代爲先行通告一聲,隨後方纔進屋。
洪叔的家人對大公子能夠親自到來,無一不是誠惶誠恐,縱然洪叔身爲祖家馬場管家,但到底也是下人身份。祖昭倒是沒有絲毫的架子,反而客客氣氣先與洪叔家人問禮,隨即又進到內屋,探望躺在牀榻上的洪叔。
經過一天時間的調理,洪叔的傷勢已不成大礙,整個的神色也比昨日好了許多。
祖昭見洪叔要掙扎起身行禮,忙上前勸扶了一把,說道:“洪叔不必拘禮。”
洪叔長嘆一口氣,消瘦的臉上仍是寫滿愧疚,他說道:“因爲在下一時大意,這兩日讓莊上人心惶惶,實在慚愧。”
祖昭爽聲笑道:“洪叔切莫說這樣的話,如此,豈不更應證我祖家上下一心麼?”
洪叔跟着乾笑了兩聲,再次嘆了一口氣,緩了緩心緒,說道:“之前大公子交代在下去令支縣時打聽一個名叫韓當的人,在下一行人到達令支縣的頭一天,我便專程到縣城裡走訪了一趟,果然確有此人。”
祖昭揚了揚眉頭,說道:“原來洪叔找我前來,正是爲了此事?”
洪叔點了點頭,笑道:“畢竟是大公子吩咐過的事情,這兩日耽誤了,未能及時相告。”
祖昭於是問道:“那洪叔可打聽到關於此人的何事?”
洪叔說道:“此人在令支縣頗有俠氣,去歲因看不慣當地幾個市井無賴的欺辱鄉鄰、侮辱長者,於是出手教訓,卻不慎致人喪命,爲躲避郡縣的逮捕而連夜潛逃。據說鄉鄰曾多次自發向縣府請願,希望能赦免其過失之罪,不過卻並無結果。”
這些話祖昭自是聽說,與韓當所說並無差別,他面露思考之色,沒有說話。
頓了頓之後,洪叔又接着說道:“我打聽到韓當的故居,家中尚有老父老母和幾個早年投奔其的窮親戚,幾口人全憑三畝薄田過活。可後來因爲打死的市井之徒家中不停鬧事,最終把薄田轉抵爲賠償,日子愈發難過。”
聽到這裡,祖昭立刻問道:“洪叔可有照我的意思給予施助?”
洪叔連忙點了點頭,說道:“這是自然,在下雖不知道這韓當與大公子有什麼關聯,但大公子仗義而爲,在下必然不敢怠慢。恰好多備了十兩銀塊,於是全部轉贈給韓家老人。韓家老人本不肯收下,一再詢問在下的身份。在下無奈,只能推說是韓當本人央託轉達。”
祖昭讚許的說道:“如此,那便最好不過了。”
洪叔有幾分詫異,儘管他早先就知道祖昭央託此事,不是爲了求什麼美名,但也不至於一點好處都不佔。若不說是韓當本人轉達,韓家衆人必然會記掛着一個無名人士的恩情;可一旦謊稱是韓當本人轉達,那韓家衆人理所當然會坦然受之,心中不會有任何記掛。
隨之又與洪叔閒聊了一下其他事,順帶告知洪叔今日打聽到的消息,祖昭便起身告辭了。
祖昭自是因爲了解韓當的爲人,所以纔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暗中相助,正所謂君子不收嗟來之食,或許韓當不會認爲自己是君子,但有骨氣的人也絕不會願意相求他人,除非真正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很欣賞韓當這樣鐵錚錚的漢子,不僅是對其的人格魅力,更是看重這份淳樸的品格,比起後世巴不得多佔他人分毫便宜的時代而言,自然難能可貴。
回到內院居所,他又覺得肚子有些餓,畢竟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傍晚急着趕回來並沒有吃什麼東西,當即便叫來一名僕從讓其去準備一些夜宵。
僕從很快端來一些熱乎乎的小吃、點心,在擺放好碗筷後,又補充的說道:“大公子,您帶回來的那個……那個女子……呃,她不肯吃東西。”
祖昭剛換下出行的衣服,聽得僕從這番話,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從洪叔那裡出來之後,倒是險些把這一茬給忘記了。低沉的嘆了一口氣,他向僕從問道:“她現在如何?”
僕從搖了搖頭,很是無奈的說道:“那人不肯說話,也不肯在牀榻上好好休息,把牀榻上的被褥全扯下來,倒是躲在廂房的角落裡,就像是……就像是……野人一樣……”僕從生怕觸怒大公子,在說最後一句話時不由自主小心翼翼。
祖昭一陣尋思之後,有幾分強耐着性子般說道:“你帶我去。”
僕從應道:“是。”
跟着僕從出了居所,來到內院向西的另外一處小院子。內院所住的都是祖家直系親眷,即便是這裡預備下來的廂房,也絕非是尋常能夠入住的地方,非族中親貴大多是安排到西院。祖昭並沒有刻意吩咐僕從把古麗娜爾安排在這裡,但想想也罷,亂世將至,哪裡有那麼多親貴來本家寄住,讓其住在這裡,多少方便照應。
站在廂房外的小庭院裡,只見廂房門窗之內一片漆黑。
祖昭不由皺了皺眉眉頭,僕從則搖頭嘆息道:“她有把燭臺吹滅了。之前點燈時她就一直鬧個不停,每次我們退下後,她就私自把燭臺打滅,小人們也無能爲力。”
祖昭沒有說話,邁步走上前親自推開了門,屋內一片寂寥,只是在門開的瞬間傳出些微的零碎聲響。他先讓僕從退下,然後跨入屋內,看了一眼小廳桌子上被打翻的燭臺和沒有動過的食物,心頭頓時涌上一些苦惱,一方面是覺得女人不好應付,另外一方面也是不知日後到底該如何安置古麗娜爾。
他穿過小廳,來到臥房,臥房有幾分凌亂,牀榻的臥具扔得到處都是,被子、褥子、牀簾不見蹤影。房間向內的角落很黑暗,而就在那裡卻蜷縮着一個身影。古麗娜爾用被褥緊緊裹着自己,就放佛是一個小帳篷一旁,縮成一個柔弱的團。
能做出這樣的舉止,可見古麗娜爾是感到自己完全失去了所有的保護。
祖昭心頭不禁生出幾分憐惜,他緩步走了過去,爲了不嚇到對方,故意先開口問道:“你現在怎麼樣了?”
縮成團的被褥顫抖了一下,沒有任何聲音回覆。
祖昭來到近前,蹲下身,猶豫片刻後探手去揭開被褥。他本以爲古麗娜爾會反抗、掙扎,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揭開被褥是那麼容易,只是手在觸碰到被褥時赫然覺察到一抹溼潤。
躲在裡面的古麗娜爾蜷縮着,她早先被安排進行了熱水沐浴,全身已經清洗乾淨,並換上了一套漢服,不過也不知爲什麼並沒有紮緊束帶,以至於衣服鬆鬆垮垮,香肩半露。她雙手抱着自己小巧而裸露的雙腿,臉頰埋在胳膊裡。被褥上的溼潤竟全是她的淚水。
祖昭立刻嗅到一股剛剛沐浴完的溫熱體香,心神有些微的恍惚。他沒有打算佔對方的便宜,於是又刻意將裹在古麗娜爾身上的被褥整理了一下,圍着她的身體,不至於矇住頭。
“爲什麼不吃東西。”他輕聲問道。
古麗娜爾緩緩擡起頭,煩着淚水的藍色大眼睛在黑暗中十分晶瑩剔透,是那麼迷人。
“你……你明明可以幫助我們……可你偏偏……偏偏只救了我一個人……我不會感激你,絕不會……”好一會兒後,她哽咽的說道,本來就帶着很濃郁的異域口音,再參雜着淚音,愈發顯得淒涼而模糊。
“你爲什麼不這麼想,我完全可以不理會你們,但是我最後還是救了你一命。”祖昭語氣不冷不熱的說道。他深知自己的這番話近乎殘忍,然而卻也是不爭的事實,自己不是慈善家,更何況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古麗娜爾淚水劃出眼眶,沿着她嬌嫩的臉頰墜落。
“你們本不應該來這裡。”過了一會兒後,祖昭嘆息的說道。
“如果不會捱餓,我們也不會來這裡……你們漢人都不是好人……”古麗娜爾說到這裡時,聲音已經細若蚊蚋,她再次垂下頭,嚶嚶的哭泣起來。
“如果你現在肯吃東西,”思考了很久之後,祖昭這纔再次開口,“我可以考慮答應幫你救回你的同伴。當然,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只能答應盡力而爲,”
古麗娜爾詫異的擡起頭,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這位翩翩公子。
“如今,我們祖家莊也有不小的麻煩事,我既然救了你,自然希望你能活下去。我會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繼續幫你。當然,你自己也要明白一個道理,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你現在首要之是就是好好活下去。”祖昭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古麗娜爾本想說什麼,可是最終沒有說出口,藍色的眼睛有很多憂慮,精緻的臉龐露出微微緋紅,“謝謝……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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