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昭仔細觀察了一陣這個粗獷又張狂的漢子,尋常人面對騎馬佩劍的遊俠兒,可絕對不敢有半點冒犯,更何況對方只是孤身一人,卻有如此這般的膽氣,絕非池中之物。?.心下立即生出幾分欣賞之意。
那漢子並沒有搭理張遠,冷哼哼的笑了一陣,握住匕首的手仍然沒有鬆開。
祖昭跳下馬背來到對方面前,客客氣氣行了一禮,問道:“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漢子瞥了祖昭一眼,臉色雖不好看,但也要比看張遠、張預兩兄弟時稍微友善。他沒有回禮,不冷不熱的說道:“不過一介村夫,賤名何足掛齒。”
祖昭笑了笑,並沒有過多的計較,直爽的說道:“如此,在下也不多問。在下北郭亭祖昭,他日壯士若有閒暇或者碰巧路過北郭亭,大可來舍下小坐休憩,飲一杯淡茶。”
那漢子虎目饒有興致打量了祖昭一番,輕哂道:“年紀輕輕便有這番氣度,倒真是少見。我猜,這樹幹上的幾支箭是出自你手,對否?”
祖昭不知對方究竟何意,略有遲疑之後方纔頷首說道:“上方兩支箭是由在下射出,下方一支箭則是出自這位兄長之手。”他看了一眼還在馬背上的張遠。
漢子微微點頭,順理成章的說道:“這就不難怪了。這場比試實際勝出者,應該是你。”
一言既出,周圍一衆祖家子弟與遊俠兒盡露出驚愕的表情。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儘管祖家子弟多是感到快心,可少不了質疑這個來歷不明的獵戶是在胡說八道。之前張家兄弟對其出言不遜,說不定是出於報復的貶低張家兄弟而已。
張預情緒異常激動,用馬鞭指着漢子喝道:“賊匹夫,膽敢在這裡胡謅亂言,作死!”
即便是張遠臉上也掛不住,心中憋着一股怒火遮掩不住在臉上顯出三分痕跡,眼中折射出的恨意漸漸上升成一股殺意,恨不得立刻策馬撲向那狂妄又不識擡舉的野漢子。
祖昭自是覺察到空氣中氛圍的變化,他保持着謙虛態度,對那漢子解釋道:“壯士怕是有所誤會,此次在下與文義兄長所比試是射酒葫蘆,而非是射這珠枯樹。慚愧,在下三箭只中一箭,結果不言而喻。”
那漢子不屑道:“小哥與那人的這場比試,村夫我在東邊樹下看得仔細,你等如何取奪輸贏村夫我早就猜出大概。休怪村夫我多管閒事,只是弓射之術乃某生平一大喜好,故而於一旁駐足觀看。無論精準、勁道、技法,小哥是無可爭辯的高出一籌。”
祖昭揚起眉毛,一副又是好奇又是不解的表情,怪道:“壯士如此定論未免言過其實了吧。在下與文義兄長切磋技藝,有目共睹,縱然壯士喜好弓射之術,也不能太過託大。”
漢子深意的笑了笑,沒有再多言其他,轉身邁着大步子來到樹幹前,探手去拔釘入樹幹的羽箭。前兩支箭皆是稍微用了一些力道方纔拔下,唯獨第三支箭信手便輕鬆摘下。樹幹上留下三道痕跡,深淺一目瞭然。他嘲諷的瞥了一眼張遠,依舊沒有說話。
張遠臉色陰沉,暗暗咬牙切齒,隱忍着沒有發作。倒是張預絲毫沉不住氣,咧嘴斥道:“射酒葫蘆就是射酒葫蘆,你這賊匹夫安敢胡攪蠻纏?”
祖昭並沒有太過看重此次切磋的勝負,不過卻對漢子別出一格的解釋很感興趣。他保持着禮節和風度,委婉的說道:“就事論事,事先既已約定成文,無論如何在下都算是輸了。”
那漢子笑話道:“爾等若只是閒暇無事、隨意耍鬧的公子哥,那就算是村夫我多嘴失言。若不然,堂堂七尺大漢男兒,不尋思爲國效力,只圖貪歡一時,成何體統?”
張遠忍無可忍,不服的反駁道:“真是狂妄至極。你當我們是在射覆麼?酒葫蘆懸於樹梢,隨風而動,正如人走人停,難以捉摸。連這一點都不懂,還敢自稱是好弓射之人,真正是裝神弄鬼,可笑。”
漢子冷冷的瞥了一眼張遠,沒有急着說話,反而先彎下身來從地上拾起了一根麻繩,正是先前用來綁系酒葫蘆的繩套,繩套一端還連着一塊葫蘆碎片。他將繩套高高舉起,又左向右展示了一圈,過程中臉上不帶任何表情。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盯着繩套,一時半會也猜不出對方究竟要展示何物。
“難道你們還沒看到,這繩子上是有兩道痕的麼?”漢子哼着聲音說道。
經此提示,衆人凝神細看,果然看到繩子上有兩道極其輕微的擦痕。痕跡很新,應該就是在不久之前剛剛造成。看到這裡,機敏的人隱隱約約已經猜出了大概。而在旁側一直保持着謙虛態度的祖昭,則漸漸露出了些許欣然的神色。對於這次切磋,他確實頗下了幾分心思。
“這……這又能說明什麼?”張預仍然沒看出其中的門道。
“哼哼,這位小哥前兩箭皆在百步外放弦,對準的並非酒葫蘆,而是酒葫蘆上的這根繩。這兩道擦痕便是箭痕。相比之下,另外一人近六七十步方纔出箭,即便射中葫蘆也是勉勉強強,何足道哉?這場所謂的比試從一開始就在不同水準,勝負早已分曉。”漢子直白的說道。
張遠臉色陰沉到極點,握住繮繩的手因爲用力過度而隱隱顫抖。
張預與其他遊俠兒雖是惱怒,但一時半會兒全然無可應對。若換作尋常之時,他們必然不會太多廢話,直接便會大打出手。可這會兒有衆多祖家子弟在場,而且既然是切磋比試,或多或少都應該講一些道理,否則於道義於情面上是講不過去的。
祖昭倒是真心佩服這個“無名村夫”,看來對方當真是一個擅長弓射之技的人。正如所說,他從一開始瞄準的便是酒葫蘆的繩套,自己對射酒葫蘆並沒有太大的把握,索性搏一把更大的,嘗試着射出驚人的一箭,一舉搬回幾分顏面。縱然不成功,大不了誠懇的認輸,一方面彰顯個人品性,另外一方面也能借機擡舉張遠。
張遠這樣的遊俠兒不外乎好面子,對症下藥即可。
早先他並不知道前兩箭是射到繩套的邊緣,也許是箭風颳過所致,又也許真的是險些射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僥倖的成分所在。但歸根結底,好在還是能體現一定的技法含量。以張遠、張預兩兄弟的見識,恐怕很難看出其中的玄機,正因爲如此,他纔會選擇最後一箭用重弓直接擊碎酒葫蘆,展露一手來保證一份顏面。
“無非是擦了一個邊兒,這有何爲難?何況你憑什麼咬定這擦破繩子的兩箭都是出自他之手?”張預蠻橫的說道。
“張預住口,少丟人現眼。”張預話音剛落,張遠大聲的訓斥道。
他雖然好顏面,但也絕不會因爲死要面子而不顧道義,連祖昭這樣年紀輕輕的少年都能做到看淡勝負,自己若斤斤計較,豈不是更失胸襟和風度?早在比試的過程之中,他已經察覺到祖昭非同凡響,眼前“無名村夫”所言不過是加以印證罷了。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他索性全然放下架子,縱身一躍下馬,步行來到祖昭面前彎身抱拳。
“這位壯士所言極是,張某雖爭強好勝,但不至於不分是非。如大公子先前之言,輸了技法是小,知恥而後勇嘛。張某五體投地,無半句不服之言。”
“文義兄長言重了。誠然所至,此番弟與兄長切磋箭法重在交誼,勝負已然無足輕重。”祖昭謙虛的還禮應答道。
“哈哈,大公子果是氣魄之人,張文義願交這個朋友!”張遠故作大聲的說道,暗地裡也鬆了一口氣,着實感激這位祖家大公子謙遜有禮,讓大家都有下臺臺階。他不得不服氣,看來此子能以寡敵衆擊退胡馬絕非吹噓、僥倖之舉。
張預見狀,連忙跟着跳下馬,並且還招呼其他遊俠兒一起下馬。他臉上有幾分尷尬,一邊搔着頭一邊打哈哈。
“大公子,適才就當在下胡言亂語,一通臭屁。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哪裡哪裡,兄臺直言不諱,實乃性情中人。”祖昭同樣客氣的回了一聲。
言罷,他又轉向那“無名村夫”,既然早先就對此人大爲驚奇,這會兒又因爲對方一席言論而徹底改善自己的境地,理所當然要多加拉攏纔是。
“壯士深藏不露,在下誠心再請教壯士高姓大名。”他一邊說着,一邊躬身施禮。
“不敢當,小哥盛情某心領了。今日權當一番消遣,就此別過。”面對祖昭的客氣,那漢子倒是一點也不客氣,一副不願待見的樣子揮了揮手說道。話音還未落定,人已邁出步子。
衆人大眼瞪小眼,有人氣憤、有人詫異,任誰都看不透這“無名村夫”到底是什麼人,無論是面對張遠、張預遊俠兒的威脅,還是祖昭豪族的盛情,竟都能做到熟視無睹。人羣自動閃開一條道,由着村夫信步離開。
祖昭望着對方的背影,心緒萬千,時下正是大亂將至的前夕,歷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們,如今大多還是不知名的小角色。就好比這個神秘的村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