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起身離開的時候,已到了子時,關羽親自將他送出營門。營門外停着一輛馬車,十幾個身穿糜家士兵服裝的漢子安靜地等候着,應該是糜芳回到西門營內之後派出來專門接太史慈的。
太史慈抱拳向關羽告辭:“雲長兄,今夜飲酒頗爲盡興,來日若有閒暇,可來西門營中再聚!”
關羽點頭,目送太史慈登車離去,轉身回到營內。
張飛有些氣呼呼地問關羽:“二哥,爲何要對劉和的鷹犬如此客氣?”
關羽安撫張飛說:“此人在郯城身份特殊,對於糜家的影響很大,我們如今處於實力最弱的一方,若是與他交惡,不僅大哥會有危險,我們僅剩的這點兵馬只怕也是難保。太史慈雖然是劉和的部下,但此人仗義豪爽,並非小肚雞腸之輩,我與其交往,也是爲了緩和彼此緊張的關係,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張飛聽完關羽的解釋,沒有吭聲,回自己的帳內睡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儘管心中仍有不滿,但張飛也知道二哥這麼做,實在是出於無奈,誰讓他們現在僅剩兩千多兵馬了呢?以關二哥那麼冷傲的性格,能跟太史慈如此相處,也實在是難爲他了。
太史慈返回軍營內時,糜芳還未睡,看樣子是一直在等他回來。
糜芳問太史慈:“太史將軍,那關羽和張飛沒有讓你難堪吧?”
太史慈笑着搖頭:“只是喝酒,並無其他。子方趕緊歇息去吧。”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今夜曹軍不會發起襲擊?”糜芳有些不放心地問。
“若我是曹軍主帥,絕對不會在夜裡發起襲擊。”
“爲何?”
“夜裡光線不明。攻城一方根本看不清城頭守軍的情況,若是發起襲擊,不僅傷不到守軍,反而會誤傷自己人。”
“可是,曹軍藉助於夜色的掩護,同樣可以使我們摸不清虛實呀?”糜芳有些不解。
“此戰佔據地利優勢的一方是我們,就算守城的士兵看不清城外敵軍虛實。但因爲對所處的環境熟悉,所以只需要守在本職崗位上即可。反觀曹軍,就算他們費了氣力渡過護城河。但因爲看不見城頭的情況,所以在蟻附登城的時候必然會付出更加慘重的代價!這就好比在一座沒有亮光的房屋之內,若是房屋的主人與實力相當的盜賊打鬥起來,吃虧的肯定會是那個盜賊。”
太史慈的這個比方淺顯易懂。使糜芳所有所思。其實。太史慈沒有告訴糜芳,夜襲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但卻是需要一定的前提條件,否則就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比如,夜襲一般需要提前接到內應的消息,行動之前搞清楚守軍的營寨分佈情況和夜裡的口令;又比如,參加夜襲作戰的士兵必須訓練有素。像蒙雀眼(夜盲症)士兵就根本無法行動……
郯城不是野地裡面臨時搭建出來的一座營寨,而防守的軍隊更是有兩三萬之多。曹軍派出來夜襲的士兵如果少了,不夠城頭守軍塞牙;派出的夜襲士兵多了,則根本無法做到隱蔽靠近,襲擊的突然性大大降低。所以,只要曹操還沒有糊塗,絕對不會冒然發動夜間襲擊。
糜芳又問:“明日曹軍會不會發動更加猛烈的攻擊?”
太史慈搖頭:“不好說,主動權掌握在他們手中,我們只能見招拆招。”
“唉,要是徐州有一支幽州那樣的強軍就好了,我現在就帶着兵馬出城把曹軍給掃平!”糜芳有些感慨的說。
太史慈語重心長的告訴糜芳:“任何強軍都不是從一開始就強,幽州的幾支戰力極強的部隊,絕大數士兵其實都是從公孫瓚和袁紹的降兵中轉化過來的。郯城內的這幾萬士兵,經歷了這次大戰,活下來的今後就能打仗,若是多打幾仗,也就變成了強軍。”
當日夜裡,曹軍果然沒有任何動靜。
第二日清晨,太史慈提着一個一尺多長的木盒獨自登上已經塌了半邊的角樓中,然後熟練的從木盒中取出“千里鏡”,打開鏡筒兩端的封塵蓋,仔細向城外的曹軍營內觀察。
片刻之後,太史慈面色凝重地提着木盒爬下了角樓,然後將糜芳拉進無人的角落,沉聲說道:“曹軍正在組織大量的士兵排成一條長龍拼命的掘土,只怕是想挖出一條溝渠接通護城河,然後將河中的水引到十幾裡外的沂水。”
“什麼?竟有這種事!”糜芳面露驚駭之色。就算糜芳的神經再怎麼大條,他也明白一旦護城河的水被放幹之後,接下來會出現什麼場面。
“你不會看錯了吧?從郯城到沂水有十數裡之遙,曹軍組織士兵掘土挖渠,這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去?”糜芳實在無法相信這樣的事情。
“絕對不會看錯!沂水距離郯城近的地方也就十五、六裡,曹軍有五萬大軍,若是抽調兩三萬士兵專門掘渠,平均到一個士兵頭上的勞動量並不算大,郯城地處土質鬆軟的砂土地帶,曹軍只需三、五日時間便能將水渠挖到護城河下。”
太史慈在冀州數年,一直按照劉和的要求學習算術和幾何方面的知識,現在只需稍微心算一下,便能推測出曹軍的工程進度。
糜芳有些驚慌地問:“如今曹軍掘土開渠,那我們該怎麼辦?要不要掏開堵塞城門的條石,立即組織大軍出城跟曹軍決戰?”
太史慈訓斥糜芳:“慌什麼?曹軍現在巴不得守軍出城跟他們在城外決戰!他們想掘渠引水,那就隨他們折騰,我們就當郯城是一座旱城。從來沒有護城河。你也去過北方,那裡多數的城池都是沒有護城河作掩護,幽州將士又何曾讓敵軍攻陷了城池?”
糜芳見太史慈一臉不悅。小聲分辨說:“曹軍整出這麼大的動靜,估計很快各門守軍都能知道,我是擔心到時候軍心不穩,出現恐慌懼戰的情緒。”
太史慈點頭,對糜芳的這個判斷表示贊同,於是附耳對糜芳小聲交待幾句。
糜芳聽完太史慈的吩咐,眼睛越瞪越大。到後來竟然忍不住“嘿嘿”的笑起來。“哈哈……將軍這條對策實在太損了!若是被人知道主意是你出的,只怕城中幾萬人都要恨死你了!”
“只要能守住郯城,某並不懼怕遭人記恨。誰不服氣,以後到冀州跟我理論去!”太史慈一臉淡然。
正如曹操軍師戲志才預料的那樣,當把守郯城的士兵看清城外曹軍的舉動之後,緊張慌亂的情緒立即便像瘟疫一般四處蔓延開來。昨日西門上獲得的那場小勝。根本不足以抵擋曹軍掘渠引水帶來的影響。一時間城內各營愁雲慘淡,士兵們又開始爲城破之後的出路考慮起來。
面對這樣急轉直下的局面,糜竺愁的茶飯不思,卻想不出什麼好的對策。正當他揪心的時候,忽然徐盛從外面進來告訴了他一個消息,結果糜竺便安穩了下來。
原來,糜芳將城中會寫字的士人全都召集起來,然後給了他們一份當初州牧府分賞各軍士兵的清單。讓這些士人拿着最大號的毛筆在白絹上面照着抄了一遍。等到名單謄寫完成之後,糜芳便將這份超大號的名單懸掛在西門外的城牆外沿。正對着曹軍大營。
接着,城內不知何處爆出了一個消息:前幾日州牧府分賞給各軍士兵的那些銀錢,是張闓當初截殺了曹操父親曹嵩之後,從曹家搶奪來的財富!
如今,大家一起分了錢,名單還被糜芳這個缺德玩意給掛在了城牆上,等於是赤果果地告訴曹操:你爹曹嵩當官幾十年攢下來的那些錢財,如今被兄弟們一起瓜分了,有本事你來咬我們呀!
這一下,原本慌亂的各營忽然消停了下來,因爲各種退路已經被糜家兩兄弟給徹底堵死了!現在就算誰想出城向曹操投降,曹操也不可能饒恕了他,因爲大家拿了曹家的絕戶錢,跟曹操已經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曹軍營內,曹操問幾位軍師:“今日郯城守軍可有什麼動靜?”
荀攸回答:“西門上的守軍在牆沿外面掛起了一道長長的白絹,上面密密麻麻的寫着人名,卻是不知有何用意。”
曹操皺着眉頭,也是想不出來守軍弄出這一招想幹什麼。“不管守軍裝什麼神,弄什麼鬼,等明日水渠挖通之後,郯城之水將被盡數引走,那時大軍便可四面同時攻城,我就不信城內的守軍還能抵擋!”
距離曹營兩百多裡外的開陽城內,臧霸再次跟幾個手下聚在一起,商量退曹之事。
臧霸說:“曹軍抵達郯城已經有數日,這次糜竺下了死守郯城的決心,已經讓人用石條將郯城各門從內封死,曹軍想要奪下郯城,只怕沒有那麼容易。我們與郯城是脣齒相依的關係,如果郯城失守,曹操接下來必然會出兵前來攻打我們。從大局着想,本將準備親自率軍前往郯城助戰,與糜竺聯手抗曹!”
孫觀說:“只要郯城各路兵馬有死守郯城的決心,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不戰而走,我們自然願意從旁出力。”
吳敦和尹禮也是點頭,覺得應該出兵協助糜竺防守郯城,免得到時候脣亡齒寒,己方被曹操給收拾了。
“這次我帶一萬五千人馬親自前往郯城助戰,孫觀和吳敦兩人留守開陽,千萬不可疏忽大意!”
臧霸定下計謀,給幾個手下分好任務,立即率領一萬五千人馬離開了開陽。
在城頭守軍的緊張注視下,曹軍士兵埋頭用力,終於將一條引水渠漸漸地挖掘到了護城河的附近。城上的士兵試圖用弓箭將靠近護城河的曹軍士兵嚇走,但早有準備的曹軍推出一些蒙着皮革的洞子車來,擋在掘土士兵的身前,還有一些士兵則索性藏在轒轀車內繼續掘土。
終於,水渠的頂端延伸到了護城河內,河中水位已眼睛可見的速度緩緩下降,城上的士兵感覺自己的心也在逐漸下沉……
親自出營觀察的曹操,面色陰冷地看着城頭的守軍,心裡想着:沒有了這道護城河掩護,我倒是要看看還有誰能抵擋得住我麾下大軍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