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們一齊愕然向門口望去,隨着一聲怒哼,一人地走進來。我定睛一看,心中大喜:此人正是久違的張遼!

此時張遼那斯文的臉上滿是殺氣,他左手提了一名士兵,右手卻擎着雪亮的環首刀。進來後將手裡那士兵往地上重重一擲,那人全身軟綿綿地躺倒,也不知是死是活,腰上一袋弩箭,正是一名埋伏的武士。

張遼眼神如電般掃過陳宮等人,充滿了憤怒之意,最後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變得緩和下來。他向我微微點了點頭,我登時心中大定。

陳宮怒喝道:“張遼!你……”

不等陳宮說完,張遼已厲聲道:“要殺真髓,是誰的主意?”他一向說話平和有禮,今日語氣尖銳,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旁邊王楷趕忙恭恭敬敬道:“張將軍,這個……”

張遼根本不聽他說話,嗔目大喝道:“在廊下埋伏的,通統給我站出來!”這一嗓子彷彿半空中炸了個焦雷,應和着漫天的風雨,更增加了無比的威勢。陳宮、王楷和郝萌都不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旁邊“咕咚”一聲,原來許汜先被我一喝震動了心神,此時腦子混混沌沌站在那裡,再聽了張遼這一吼,登時立足不穩,摔了個滾地葫蘆,暈了過去。

四周那些弩手一個個彷彿鬥敗的公雞,慢慢從藏身之處一步步挨出來,低着頭走到張遼身邊,把弩箭放在地上,再一個個魚貫而出。

張遼直氣得手腳微顫,嘶聲道:“好!你們好!陳宮,如今主公萎靡不振,正是我等同舟共濟的時候,可你……真髓他犯了什麼罪,你要下這等毒手?”我心中感動,張遼從未發過這麼大脾氣,今日爲了我,嗓子都吼得嘶啞了。

張遼怒道:“自真髓到司隸以後,沒有用主公一個銅錢,生生把這殘破的河南府經營起來,更爲主公打敗了張濟,掃平了長安之路,他容易嗎?兗州失守後,之所以還能有這麼一塊棲身之地,究竟是靠了誰?這樣的大功臣,你們憑什麼要殺他!”

我心頭一熱,兩行淚水流了出來,哽咽道:“文遠大哥,我……”忽然覺得身後又多了一人,回頭一看,原來魏續也來了!

魏續陰沉着臉對陳宮揚聲道:“你這幾個兗州王八蛋,忽然要更換防務,老子就覺得裡頭有貓膩兒!”轉頭重重一掌拍在我肩頭,咧嘴笑道:“臭小子,我們來得還及時罷?”

張遼也望着我一笑,說道:“這些個弩手,其實都是我的部曲——我才進河南府,就被孤單一人支到開封城鞏固防務,連你面都沒見到。當時我還不懷疑什麼,可原來他們打得是這種算盤!下午老魏牽了五六匹馬來找我,我們兩個一路換馬趕來,還好沒誤事。”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弩手都是張遼的部曲,難怪他們見了張遼就象耗子見了貓一樣。心中暗叫慶幸,這次嚴氏聯合陳宮打算扳倒我,其中有個老大破綻,那就是除了郝萌之外,其他人都沒有自己的親屬部隊。由於陳宮等人都沒威信和實力取代魏續以負責城防,所以嚴氏推出了郝萌;這樣下來,郝萌的親兵也就無法調用了。儘管如此,這計劃依然周密完整,在剛到中牟不久,他們就支走了張遼,擅自調用他的部隊。要不是魏續機警,我只怕真要變成箭豬了。

郝萌這才緩過神來,怒道:“反了反了,張遼、魏續,你們兩個也反了麼?”

魏續冷冷道:“我說老郝,咱們都是跟隨主公從幷州打出來的老弟兄了,你怎麼也和陳宮他們混做一堆?你真他媽是個傻蛋,沒看到剛纔那些弩弓手嗎?到時候衆弩齊放,你就是明達小子的陪葬。這幫王八蛋是打算連你一塊兒殺,你他媽反倒幫他們?腦袋裡進水了罷你?”

郝萌這才猛然醒悟,臉上半青半紅,轉過頭紅着眼睛惡狠狠地盯着身邊的王楷。

王楷語聲顫抖道:“今、今日之事,我們可是奉、奉命行事……”話說到一半已經沒了聲音。只聽上牙碰下牙的格格做響,這廝早已嚇破了苦膽。

張遼沉聲道:“奉命?奉誰之命?張遼眼裡只有主公,你們把主公請出來說話!幾個小丑上竄下跳,打得什麼主意我還不知道麼?”

魏續咯咯笑道:“老張,少跟這幾個王八蛋費話啦——爺今天來,就是要算一算兗州是怎麼丟的這筆帳!”說着手一揮,外面“呼啦”一聲涌進來幾十個頂盔貫甲的士兵,人人手持長矛,讓過了郝萌,將陳宮三人圍成一個圓圈,矛尖通統向着圓心。

局勢登時逆轉直下。

陳宮一直沒有說話,轉着眼珠觀察形勢。此刻他見情形不妙,趕忙向前一步,胸口直碰到矛尖,呵斥道:“魏續,你要算什麼帳,呆會兒我都奉陪。但現在我是奉了大主母之命,格殺擁兵自重的真髓。你和這不相干,站到一邊去!”說着高高舉起一支令箭,大聲道:“張遼,郝萌,我有主母令箭在此,可不是虛言!”

張遼怒聲道:“這分明就是亂命,恕我張文遠不從!”

魏續更是放聲狂笑:“你奉了主母的命令?”瞪眼道:“兒郎們,去給爺把大主母請出來!”左右士兵答應了一聲,甲葉嘩嘩做響中,挺着長矛齊向後堂走去。

我趕忙喝道:“住手!”伸手拉住魏續臂膀,哀求道:“魏老哥,今天要不是你,兄弟這條命就交代了。只是看在主公份兒上,你還是不要爲難了主母罷。”心忖,如今自己這顆腦袋既然已經保住,又何必再多生是非。主母畢竟是主母,是奉先公的妻子,真還能將她殺了不成?如今主母就在走廊上站着,此時不賣這面子,更待何時。

正在此時,後廊上一聲咳嗽,嚴主母終於按耐不住,轉了出來。她依舊是一領黑衣,冰冰冷冷的神情:“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在這裡大呼小叫做什麼?”

王楷回頭看到嚴氏走了出來,彷彿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連滾帶爬地伏在嚴氏腳下,放聲哭道:“主母,主母!大事不好,他們,他們都反啦!”

陳宮得意非凡,長笑道:“魏續,你要見主母,主母已經來了!張遼,郝萌,我奉主母之命,格殺擁兵自重的真髓,你看看可是胡說麼?真髓,你還不束手就擒?”

嚴氏低頭看了看王楷,又擡頭看了看陳宮,眼裡滿是茫然之色。她皺了皺眉,擡起頭掃視衆人,奇道:“陳宮你說什麼?我幾時說過要格殺真髓?”

這句話異軍突起,陳宮臉上當即變了顏色,回頭看着這位莫測高深的主母,一句話也說不出。我心中雪亮,嚴氏來到後廊不過是和陳宮等人進入大廳前後腳的工夫。若不是她命令殺我,當時爲何不出來阻止?現在分明是此事激起了衆怒,眼看就要引火燒身,於是忙不迭地過河抽板。只是這樣一來,陳宮等人白白做了她的替罪羊,這“矯命奪權”的罪名再也甩不脫了。

伏在地上的王楷圓睜雙眼,仰頭看着她,口吃道:“您、您不是……”身子不住發抖,顯然想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嚴氏淡淡道:“我是讓你們請真將軍前來參議軍務,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以我的名義胡作非爲。”轉頭道:“魏續,你帶着士兵想要做什麼,真想要造反麼?張遼,你不是去開封公幹麼,怎麼也忽然回來了?”在陳宮等人的目瞪口呆中,她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一副對事態全然不知的模樣。這女人對部下如此無情,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魏續躬身道:“稟報主母,這三個兗州賊子狼子野心,居然假傳您的命令,要殺死真髓企圖乘機奪權。魏續得知後,一時心急,所以就帶兵闖了大堂,還望主母恕罪。”既然嚴氏配合良好,他也樂得就坡下驢。

張遼則低哼了一聲,顯然對事情大概已經猜了個不離十,對嚴氏的行爲大爲鄙夷。不過既然是奉先公的妻子,他也不好追究下去。

看到郝萌面如土色,我趕忙上前圓場道:“主母說得不錯。郝將軍也跟我說是請我來議事的。只是進了大堂後,不知怎地卻演變成了這副局面。陳宮佈下了埋伏,竟然打算將我二人一齊殺死!”心中盤算,事情急轉直下,陳宮等人是死定了,但郝萌是幷州舊部,跟張遼、魏續都有一定的交情,打擊面還是不宜牽扯得太大爲好。

果然郝萌一怔之下,向我投來感激的視線,趕忙跪倒大聲道:“郝萌被奸人哄騙,竟將真將軍騙入圈套,幾乎送了性命,真是萬死也難贖此罪!今後將軍若有什麼難處,只管吩咐,郝萌水來水去,火來火去!”又看到魏續,張遼也感激地瞥我一眼,我不由長舒了一口氣:通過這件事,自己已贏得了這些幷州武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