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吉對陶謙解釋道:“使君身體的底子不錯,只是近些年來焦慮甚多,晝夜不得安枕,傷了五臟之氣,無論是什麼神醫,用藥也不能除其頑疾根本,此疾在乃在神思之間,若想身康體健,益壽延年,以使君的情況,非得放下這俗中雜事,靜心隨老夫修習丹道,或可延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陶謙聽了這話,不由得沉默了。
這是要老夫放權,歸隱,安享晚年麼?
陶商在一旁關切道:“父親,如若不然,你不妨照着於神仙的話試上一試?”
陶謙並沒有直接回答陶商,他細細的思慮了一會,突然對於吉道:“於神仙,老夫感謝您!神仙遠來辛苦,未曾稍息就來爲老夫瞧病,老夫這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神仙若是方便,且不妨往驛館安歇,今晚老夫命人佈置宴席,爲於老神仙接風,咱們對此事再做詳談,如何?”
于吉雖然年紀大了,反應也慢,但人情世故多少還是懂一些的……甚至比很多年輕人明白的還要多。
他聽了陶謙的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老傢伙是有些話不方便爲外人道,要跟陶商單獨說。
畢竟身爲一方霸主,若是真的放權了,只怕是有很多事要吩咐的。
于吉打了個稽首,道:“無量壽尊,既如此,貧道且告辭了。”
陶謙派人爲于吉引路。
于吉很識趣的跟着陶府的下人去了驛館,只留下陶謙和陶商父子在涼亭內大眼瞪小眼,默默地半晌無言。
父子倆的這種沉默足足堅持了三炷香的功夫,終於聽見陶商先開口,對陶謙道:“父親,您讓于吉出去,單獨留孩兒在此,是有什麼話要叮囑吧?”
陶謙一雙渾濁的老眼,似是在回憶着什麼,他並沒有急於回答陶商。
好半天之後,方聽陶謙道:“那個于吉說的話,其實是有幾分道理的,老夫近些年來,歲數大了,不抗事,心事也多,焦慮也多……自打關東諸侯討伐董卓以來,老夫爲了陶家的安危與未來每日擔驚受怕,晝夜苦思,心中總是怕一步走錯,便會令整個陶氏走向滅門之局,可偏偏又沒什麼人可以與老夫商議,說句不客氣點的話,老夫晚上睡覺,都得睜着一隻眼睛……唉,睡不踏實啊。”
陶商疑惑的看向陶謙,奇道:“睡不踏實?不對啊,爹!上次我路過你房門的時候,聽到你在裡面打呼嚕,那呼嚕聲都要把房蓋掀塌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呼出來的……”
話還沒等說完,陶謙伸手就要用柺杖削他。
“小牛犢子!你是真的想氣死老夫不成麼?”
“孩兒絕無此意……”
“放屁!”
罵完陶商之後,陶謙向着躺椅上一靠,長吁口氣,繼續道:“老夫的心性和胸襟都過於狹隘,不適合在天下爭雄,老夫的心眼小,心思重,做不到像他們那樣的灑脫自如,爭來爭去,什麼都爭不到,反倒是爭出了一身病來……着實可笑!可問題是,你們兩個小崽子都不爭氣,讓老夫不放心啊,老夫若是不挺着,咱陶家讓人滅了怎麼辦?”
陶商聽着心中頗是感動,繼續道:“父親,那現在呢?”
“現在?”陶謙的眼睛中有了些淚花:“現在不同了!你如今都已經是坐到了太傅的位置,應兒如今也被你委任掌管東南邊境,整個徐州和江東共計十郡的土地,都盡爲我陶氏所有,這大半的功勞都是你的,老夫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說到這,陶謙頓了一頓,道:“老夫也該自私一次了……爲了這條老命,老夫決定歸隱,和於神仙和王司徒一樣,一起養心,練習丹氣之道,爭取多活幾年……也好日後看着我的兒子,在這個天下是如何稱雄的!”
聽了這話,陶商在一瞬間,感到胸中的驟然涌出了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
終於,自己要成爲家主了嗎?
“父親放心,孩兒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在這個羣雄逐鹿的天下,孩兒一定會拔得最終的魁首頭籌!”
陶謙欣慰的點了點頭,突然話鋒一轉,道:“孩子,話雖然是這麼說,但這個亂世人命不如狗……老夫希望你、希望你……”
說到這的時候,陶謙的語氣有些抽噎,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兒爭不過袁紹,曹操,劉表……或是呂布,孫策那些人的時候,孩子,老夫希望你不要執拗,投降也好,歸順也罷,徐州或是金陵,咱們都不要了也無所謂……爹只希望你能活着……”
這話說出來,猶如撞鐘一般,狠狠的撞擊在陶商的腦海中,讓他久久的不能平靜。
不要土地,不要城池,不要身份地位……只要我能活着,這或許纔是一個父親真正的情感,真正的期望,真正的肺腑之言吧?
陶商伸出手,緊緊的攥緊了陶謙的枯槁的兩隻老手,肯定的道:“父親,孩兒答應你,我和弟弟一定會好好的活着,一定!”
……
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徐州刺史陶謙,往範縣上表辭官,引咎而走,急流勇退。
而陶商則是得到了陶謙的全權委託,並徵得天子許可,坐領徐州牧。
消息傳到河北之後,一向自信滿滿的袁紹,驟然之間居然抑鬱了。
眼見袁紹悶悶不樂,其麾下謀主逄紀隨即勸慰。
“大將軍,陶謙老兒也算是一方梟雄,坐領徐州七年,也算是大將軍的敵手,如今他身體不佳,無法繼續理會州政,對於大將軍來說,可謂是去了一個勁敵,何期大將軍不喜反憂,愁容滿布,屬下着實是不能理解。”
袁紹長嘆了一口氣,道:“陶謙老兒,有何懼哉?可慮者,陶商也!如今徐、揚兩州大部土地皆爲此子所據,東南半壁江山坐落其手……這小兒天生狡詐,偏偏面對世人又是一副君子之態,幾乎是騙盡了天下的百姓,誠可謂袁某之大敵也!如今他接了陶謙的基業,東南政令皆出其手,若是不盡快剿除,久後必成氣候!到時候就不容易對付了!袁某豈能不憂?”
逄紀呵呵笑道:“近三年來,大將軍盡心盡力的發展冀州和幷州,無論是兵馬還是糧草,皆是與日俱增,非昔年可比,放眼天下誰人可敵?陶商雖然佔據東南,但揚州南部,大部分的郡縣皆乃貧地,人口稀疏,陶商縱是再強,卻也不必放在心上……可慮者,唯金陵和杭州之富庶而已。”
袁紹搖了搖頭,嘆道:“不!金陵之富只是小事……你是沒見過那陶家小子,不識得此子的厲害……不行,袁某的霸業不能再拖了,火速傳令平原的顯思,讓他作速進兵,趕快進攻田楷和孔融,限時拿下青州全境!”
逄紀平日裡和袁譚的關係很是一般,袁譚對他也不甚尊敬,一聽到這,頓時計上心頭。
“大將軍,長公子在平原屯兵已近一載,卻寸土未得,長此以往,耗費錢糧,荒廢兵馬,攜帶軍心,又不得城池,豈非坐視陶氏空長其勢?”
袁紹聞言一皺眉,道:“這孩子辦事忒的磨嘰!袁某即刻命監軍前往平原,督促其出戰。”
逄紀很是惋惜的道:“饒是如此,只怕也未必能夠如大將軍所願。”
袁紹看向了逄紀,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將軍,長公子可是您的長子啊,也是主管青州三軍的主將,您就是派了監軍,試問哪個監軍敢對長公子不敬?況且公子性如烈火,一個談不好,若是怒斬了監軍,您還能拿自己的兒子問罪不成?”
袁紹聽了這話沉默了。
細細思量了許久,方纔聽他道:“聽你這意思,是指我兒擁兵自重了?”
逄紀很想說“是”,但他心中明白這話不能說。
所謂疏不間親,有些事得誘導袁紹,讓他自己去品。
逄紀急忙擺手道:“大將軍誤會了,屬下絕非此意,紀只是覺得軍中一般將領鉗制不住長公子而已,而且眼下又是陶商剛剛繼承陶謙基業的關鍵時刻,青州對於大將軍來說,實是至關重要的。”
袁紹聞言點了點頭,道:“你這話雖說有理……可問題是,難道還得袁某親自去一趟不成?”
逄紀呵呵笑道:“依在下看,這倒是大可不必,畢竟東北的公孫瓚威脅甚大,黑山軍亦未全滅,大將軍坐鎮鄴城,也方便四下調度……不如,授權於三公子監軍之職,讓他前往青州,替大將軍督促長公子出陣,如何?”
袁紹聞言恍然大悟,道:“顯甫我兒,倒也是一個合適之選……只是這孩子剛剛冠禮,年紀是不是太輕了一些。”
逄紀道:“三公子雖然年輕,但在能力和性情上,在諸子之中,卻與大將軍最爲相似,大將軍不是一直想歷練歷練他嗎?此番豈不正是一個機會?況且在身份上,也只有同爲公子的三公子能讓大公子有所顧忌。”
袁紹摸着修飾的整整齊齊的鬚子,仔細的琢磨了一會,道:“有理……不過他畢竟太小,我還是不太放心,這樣吧,你與他同去,輔佐於尚兒,在關鍵時刻,也好點撥點撥他。”
逄紀深深的作了一揖,道:“紀敢不遵命!必盡心竭力輔佐三公子,令青州之事得競全功!”
袁紹點了點頭,突然對廳堂外的侍衛喊道:“來人啊,着袁尚吾兒來此,袁某有事要吩咐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