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曹孟德斬殺了袁譚,還將消息大肆傳至了鄴城!”劉協陡然聞聽此消息,整個腦子都‘嗡’地一下空白了片刻。緊接着,無盡的怒火便驀然升騰起來,使得劉協面色極爲猙獰,一掌狠狠拍在了案幾之上:“曹操,他好大的膽子!”
陳宮、司馬懿、龐統、杜畿等人聞言,也都瞬間臉色凝重。尤其司馬懿和龐統二人,更是急速來到了沙盤之前,迅速將這件事的影響投射至整個局勢的變動下。隨着焦心憂慮地將兵俑頻繁挪動,兩人的臉色也愈加難看。最後,當兩人將曹軍的兵俑挪動冀州東面三郡,看到曹軍的兵勢猶如一道屏障,恰好擋住了漢室大軍的分割突進。
此刻,就算一向狡黠跳脫的兩人,也不由咬牙切齒起來:“曹孟德此舉,當真罪不容誅!”
而劉協在聽聞這個消息後,便意識到曹操的用意,可當他看到沙盤上兵俑旗幟的變動後,更是對曹操的狼子野心恨之入骨:“朕竟然還是小瞧了他曹孟德,原來官渡之後,非但朕對河北一地誌在必得。他曹操竟然在朕默許盡得青州之後,猶不滿足,膽敢阻我漢室兵鋒收復河北,覬覦這一片富庶之地!”
一時間,滿帳文武皆義憤填膺。畢竟,剛纔一番極速的沙盤模擬,已然讓所有人明白了接下來的局勢。
漢軍十萬大軍圍困鄴城,是其他四路大軍收復河北大地的穩定保障。而其他四路大軍對河北的鯨吞蠶食,又是十萬大軍攻破鄴城的底氣,兩者相輔相成,本是天衣無縫的妙計。
尤其袁尚任性妄爲之後,更是客觀地加速了漢室收復河北的進程。畢竟目前漢軍對袁軍的優勢便是袁尚得位不正,使得城中田豐、沮授和審配等人心有芥蒂,尚未戮力一心對抗漢軍。可曹操此時卻橫插一槓,將袁譚身隕的消息傳至鄴城,便使得田豐、沮授以及鄴城中那些忠於袁氏的人沒了選擇,只能一心一意輔佐袁尚。
曹操只在濟北的一個小動作,便盡數打亂了漢軍的所有部署!
以田豐、沮授之能,劉協幾乎不用想象,便知道這兩人必然會將整個鄴城之兵引爲哀兵。而哀兵,在冷兵器時代,則是一支幾乎難以戰勝之兵。因爲哀兵知曉自己已毫無退路,只會向着一絲黎明拼血廝殺。那時他們固守鄴城,漢軍縱然十萬日夜強攻,恐怕都極難攻陷。
不得不承認,人心實在是很玄妙很容易改變的一件事物。雖然袁譚這個傢伙根本未爲河北大地做過什麼好事兒,甚至還可能濫殺了不少人。但在漢末這個封建的禮法時代,一位四世三公大家族的繼承人戰死,卻總會讓人觸動的。
操縱過或者說煽動過民心多次的劉協,甚至都可以想出鄴城那些策士,會如何完成將驚懼之兵到哀兵的轉化。
首先,鄴城會有一場盛大的葬禮,這時候,袁尚這個心機陰沉的傢伙,應該會讓兵士百姓看到他們袁家如此兄弟情深。而一衆文武,則會藉此機會,利用宣誓或請戰等方式,將鄴城存亡的信念灌注到鄴城上下。
不管袁氏在河北一地如何窮兵黷武,在文人的粉飾下,他們無疑會將一部分效忠袁氏和無知之人聚合起來。隨後,很自然的,他們便需要一個敵人——一個將這股哀痛宣泄的渠道。
而眼下,還有什麼比重重圍困鄴城、並且肆意攻略河北大地的漢軍,更適合這個人選呢?
至此,哀兵便成。
別說這個計策有多鄙陋,事實上,計策永遠沒有什麼精妙和鄙陋之分,只有管用和不管用這兩種情況。借用袁譚之死來煽動百姓這一計,的確上不了什麼檯面,但可怕的是,這確實管用。
不錯,現在漢室十萬大軍圍困鄴城,鄴城當中那不足一萬的兵士就算全成了哀兵,也不可能突破漢軍的圍困。但曹操需要的,也不是袁尚的脫困,而是隻需要袁軍在這裡再牽制漢室大軍一些時日。
有了這些時日,曹軍便如脫困的蛟龍,長驅之下盡佔冀州膏腴之地。而漢室各路大軍,便必然要在時間這條軌道上同曹軍賽跑——這等情景,劉協萬萬不願看到。
因爲,已得三州之地的曹操,毫無疑問有了羽翼漸豐之勢。漢室拔除袁紹這最大的統一障礙後,絕不希望再出現一個新的強大敵人。
“陛下,曹孟德用此毒計,我等也可能下詔令袁熙爲袁氏繼承人,從而再度挑起鄴城的內訌,也可使得鄴城百姓看清袁尚爲奪權力而露出的醜陋面目。”杜畿猶豫片刻,道出了這樣一條應對之計。
可劉協卻頹然地擺了擺手:“此計雖可行,但若想初見成效,必需一段時日。而朕需要的,便是三五日內攻破鄴城,進而領兵東進,敲山震虎,方可使得曹孟德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刻,陳宮的嘴角不由噙住了一絲苦澀,將衆人心中都知道卻不願說的計略道了出來:“陛下若想畢其功於一役,只剩水灌鄴城一途。然此法有傷天和,更會因此大失民心……”
劉協面色糾結不已,不由伸出了雙手展露在眼前,彷彿在衡量着什麼:一邊,是漢室的仁義;另一邊,卻是漢室的利益。這等選擇,似乎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然而,在必然要下達決斷的時候,他卻仍舊產生了遲疑。
畢竟,這個時候,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將這段時空當做一場遊戲的穿越者。而此情此景,也與當初他授意陳宮火燒泰安時大不相同:泰安那時,城中已無百姓,焚燬的不過一座空城。可鄴城當中卻有十萬黎庶,一旦決堤倒灌鄴城,城中百姓必然陷入一片汪澤當中,損失無算。
“陛下,漢室三路大軍**,士氣如虹,未嘗不能搶在曹軍之前盡佔冀州。”李嚴握着長矛的手已然出汗,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太確信。
畢竟,此番漢室大軍收復河北之地,可不是一場簡單的戰爭。劉協給予這些大將的命令,是收心爲上,若非遇到冥頑不靈的城池,萬不可攻城。而這等收心的戰役,所耗費的時間和精力,自然要比普通的征戰要繁瑣太多。加之袁氏未亡這個事實,故此三路大軍的進程雖說遠超漢室的預期,但若說趕在曹操粗暴征伐冀州之前,還是極爲困難的。
自然,劉協也可下令改收心之戰爲急速侵奪,然這等做法與水淹鄴城一般無二,皆大失民心之舉——曹操之所以拿捏住了漢室,就是因爲他不需要冀州的民心,而漢室卻需要。
“陛下,漢室仁義不可失,然鄴城也不可不下。爲臣者,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末將不才,敢請陛下率精兵阻攔曹軍,留末將在此攻破鄴城!”沉默許久的徐榮,這時猛然站了起來,對着劉協抱拳言道。
這一刻,所有人這時都明白了徐榮的用心:他是不想讓劉協沾惹上水淹鄴城的罪孽,要獨自扛下此事!
衆將幡然悔悟,自不甘示弱,紛紛上前請命道:“末將雖不才,卻也不願徐將軍專美於前,攻破鄴城這一大功,還請陛下交由在下!”
可劉協遲遲不答,反而彷彿沉浸在徐榮剛纔的話語中:“徐將軍,你剛纔說啥?”
“請陛下留末將在此攻破鄴城!”徐榮慨然抱拳,再度請命。
但劉協卻擺了擺手道:“不是這句,前一句。”
“爲臣者,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徐榮這時看出了劉協的異樣,語氣不由也遲疑了起來。
“不對……”劉協還是擺了擺手,隨後卻在衆人面面相覷時,忽然一拍手道:“率精兵阻攔曹軍!哈哈,徐將軍,你真是一句話驚醒夢中人啊!曹孟德以爲令鄴城上下盡城哀兵,便可壞我大計,卻不知道他這是爲朕送來了一個良機啊……”
劉協大喜過望,眼中盡是一掃窠臼的興奮。一旁司馬懿和龐統對視一眼,登時也恍然大悟:“陛下,對付哀兵,此等將計就計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