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勳很鬱悶,相當鬱悶。不論是誰,換做他在自己地盤上,還要聽從下屬的擺佈,那種感覺除了鬱悶之外,還是鬱悶。
跟徐晃的虎賁精銳死磕?
劉勳倒是想,可他手下這些早被曹軍嚇破膽子的將士們,卻沒有一個願意的。更不要說,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明顯是比如狼似虎曹軍更厲害的漢軍虎賁。單看人家身上那些明晃晃的裝備和閃亮的長槍大刀,就將他們比成了叫花子軍,他們哪還有勇氣敢對死神呲牙?
既然不能打,那剩下的就是談了。
可談判一開始,劉勳便發現自己半點底牌都沒有:廬江守不住,袁術的援軍不會來,城裡的百姓今日都自發投誠漢室了,就差一步便要激起民變衝入自己的府邸、割了自己的腦袋向漢室請功……在這樣的狀況下,劉勳只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任憑劉曄和徐晃兩人宰割。
於是,談判還未進行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已經十分愉悅地結束了。對於劉曄和徐晃提出的種種條件,劉勳同志充分發揮了土鱉豪的大包大攬氣質,統統選擇了答應。
可劉勳同學也不傻,他也有着自己的盤算:他的手中還有着這些年搜刮來的大量財富,認爲自己只要憑藉這次投誠之功,日後再加上金錢銀彈開路,怎麼也能砸出一個錦繡前程來。
嘴要甜、臉要厚,錢要捨得砸,這是劉勳多年來琢磨出的官場心得。他不相信就因爲換了一個朝廷,這些秘籍就會失靈——天底下,有哪個皇帝不喜歡又貼心、又給自己送錢的好臣子?
而且,不管怎麼說,漢室這老牌朝廷看起來,怎麼都比袁術那個草臺班子強太多了。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劉勳同志自我安慰他這次就是折價跳槽。起跳的點雖然低了些,但勝在漢室朝廷穩固有保障,只要哄好了那位少年天子,不愁日後不會平步青雲。
所以,想通這些的劉勳,很快就不鬱悶了。他真真切切地做到了化干戈爲玉帛,迅速與劉曄、徐晃二人稱兄道弟起來。並且還借花獻佛,舉着現成的酒水頻頻向劉曄和徐晃勸酒,說日後大家同殿爲臣,有今日之緣分,自應當肝膽相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劉曄和徐晃還能怎樣?
他們只能好以整暇地看着劉勳這個只會在自己邏輯認知徜徉的蠢貨,在這裡自作聰明。尤其徐晃這位深受劉協薰陶的影帝級將領,更時不時地飲下一樽酒,然後一臉敬佩地稱讚劉勳道:“劉大人果然豪傑大丈夫,如此鹹機達事、乾脆果斷棄暗投明。日後必能得天子青睞,堪稱前途一片光明啊……”
可劉勳同學不鬱悶了,很快就換做了洛霖錦衣衛開始鬱悶。因爲他到達的時候,好戲已然結束,只看到了劉勳和徐晃兩人已經滿身酒氣、相互吹捧個沒邊兒。
司馬懿和劉曄兩人不愛搭理這兩個大老粗,藉故便逃之夭夭。可憐的洛霖正欲腳底抹油,卻被徐晃一隻大手給拽了回來:“洛鎮撫,何故來去匆匆?劉大人已願將廬江送與陛下,日後便是漢臣,你這錦衣衛身份,也不必向劉大人隱瞞了。”
劉勳一雙醉眼惺忪的瞳孔登時放大,他緊緊盯住洛霖,然後詫異開口問道:“洛醫正原來是……如此說來,之前那位端木醫正也是?……”
洛霖只好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然後神秘地回了一句:“劉大人,此乃天機,不可泄露啊。”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劉勳趕緊賠了一樽酒,然後纔在心底當中慶幸:得虧自己聰明,否則自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位漢天子的手段,當真神鬼莫測啊……
再之後,洛霖還是很優雅地保持住了自己身爲錦衣衛的神秘,不再多說一句便翩然離去。事實上,不離去也不行,因爲徐晃捏着他肩膀的手力道實在太大了,讓洛霖已然負傷的小身邊都有些不堪重負:不就是暗示我趕緊去向天子彙報此間之事嗎?我又不是菜鳥新手,用得着你徐晃這麼大力氣提醒嗎?
極其鬱悶的洛霖,很快熟門熟路地混入了漢營當中,將這個消息告知劉協,然後纔算將這份鬱悶甩了出去。而那位向來恣意瀟灑的漢天子劉協自然不會接盤鬱悶這種情緒,他只會將鬱悶繼續甩鍋給另一個人。
於是,待洛霖的身影消失不見後,劉協慵懶地猶如西歐貴婦人一樣撩了一下手。一旁的冷壽光登時會意,出去沒多久,便將戲志才和魏延兩人請入了中軍大帳。
“戲先生,廬江城中又有事變,勞煩你去請一下曹兗州吧。”劉協壓着語氣裡的笑意對着戲志才說道,隨後又將目光投向魏延:“文長,你護送戲先生同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戲志才當時就想一咳嗽咳死劉協:你讓我們兩人去請曹操,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我們一個是人家曹操手下的叛徒,一個在廬江城牆上差點殺了曹操,人家今天就被你氣得頭風發作,你再這樣往人家心口上捅刀子……你還有沒有一點心懷四海的天子胸襟?
可是,站在漢室這一立場,戲志才立刻就發現,只有這樣‘趁你病、要你命’的做法,纔是對漢室最有利的手段。攻滅袁術的戰役當中,曹操越是悲憤難當、毫無作爲,漢室的受益就越大。
這事兒要怪其實怪不了別人,只能怪曹操不講臣子之道,原本來淮揚這裡搖旗吶喊便好,可你曹操非要喧賓奪主搶漢室的風頭,劉協不這樣整你還能整誰?
隨後,這份從劉勳身上醞釀起的鬱悶,經由洛霖帶回漢營,再由劉協甩鍋扔給戲志才後,已然不僅僅只是鬱悶那麼簡單。當戲志才終於將這份沉重的鬱悶帶給曹操時,便忽然由量變引發了質變,使得本就搭着溼毛巾休憩的曹操,登時急怒攻心,猛然從牀榻上跳了起來,死死抓住戲志才的胳膊猙獰問道:“廬江究竟又發生了何事?!”
“主…曹郡守,還請不要動怒……廬江之事,郡守心中早有預料,又何必讓在下多此一言?”戲志才忍着被曹操抓得生疼的手臂,卻也礙於不清不楚的身份,只能言盡於此。
然後下一瞬,戲志才便看到曹操一下面色死灰,忍不住連連後退道:“昨日靖安曹來信,漢室錦衣衛在廬江大有動作卻目的不詳。而徐晃虎賁精銳這支偏軍又始終未曾露面,如此看來,必是徐晃等人已混入廬江城中,逼迫劉勳投誠漢室……”
說到這裡,曹操忽然擡頭看向了一旁恃立不語的魏延,氣恨說道:“先有你這漢室小將當衆投誠,繼而廬江百姓上書歸附,現在又弄出劉勳請降……陛下手段連綿不絕,竟在短短數日之內弄出如此連番動靜,使得局勢已成。我等縱然再有天子親口允諾,也不能違背事不過三鐵律,只能將廬江一城拱手讓與漢室矣!”
曹操一語道破天機,帳內文武頓時羣情激奮,可吵嚷個半天,除卻敢叫囂一下漢室欺人太甚之外,誰也拿不出解決之策。曹操聽着更覺頭痛欲裂,又瞅見魏延一臉不屑矜持之色,更加心思煩悶,斷喝開口道:“都住口!我等本就是漢臣,爲天子盡忠乃份內之責,廬江非我曹氏之廬江,爾等在此喧喝些什麼?!”
再之後,曹操雙手捂着腦袋,明顯已經到了痛疼的極限,卻仍舊堅持着對戲志才說道:“戲…戲先生,懇請您回復陛下,便言曹某有恙在身,實不能再主持大局。廬江一事,盡憑天子做主,今後伐滅袁逆一戰,曹軍也皆聽天子調遣。”
戲志才悄然擡頭,看着一臉痛苦不堪的曹操。他知道,這一次,漢曹之間那原本就有着的縫隙,終於再度被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