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涌動到了一定程度,終會積聚起巨大的漩渦爆發出來。更何況廬江城也並非在一片平和的環境下醞釀着暗潮:城外曹營面對這座富庶的城池,早已垂涎太久,久到曹操在七日之後,便準備發動第二輪兇悍的攻擊。
七天這個時間,用來讓廬江恢復元氣顯然不夠,但讓曹軍再度積聚起士氣卻是堪堪足以。而且這個時間,也勉強給足了漢室天子面子,畢竟漢天子親口允諾了將廬江送與曹操,雖然第一次曹操的做法有傷天和,但經歷七天時間的沉澱,曹操認爲這時再度攻城,於情於理都已經說得過去。
於是,就在這個微妙的七天之後,曹操遣使向劉協通報了再度攻城的消息。原以爲,在這個環節會遭受到漢室的刁難,可想不到,劉協給出的回覆卻異常輕鬆隨意:“只要不再濫殺百姓,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朕金口一開,便絕不會反悔。”
遇到這樣一位通情達理的天子,聞訊的曹操簡直欣喜若狂,當下點兵聚將便準備攻城。鑑於廬江城內仍是水澤一片,曹操這次依舊選擇了戰船開路,準備從崩塌的城牆處強攻入廬江。
站立在戰船船頭的曹操,單手橫槊。習習涼風吹拂過他的面頰,讓曹操清楚感受到自己血管裡脈動不斷加速,內心中無比的刺激和衝動勃勃噴發:這一次,無論如何,我曹孟德也必然要攻下廬江城!
爲了這次的萬無一失,曹操做了充分的準備:廬江城不是有霹靂車嗎?很好,我曹軍便將攻城用的強弓硬弩安裝到小船上,船頭各加固盾牌門板。待攻城戰役一開啓,這些先登船隻便急速劃至城牆邊,抵近射擊,先把廬江城牆上的投石手全部消滅搞定,然後第二梯隊馬上衝上去利用鉤索槍占城牆。
就算廬江城這次的抵抗仍舊十分激烈,曹操還準備了足足十船的火油。倘若屆時攻城不順,便令曹軍全數撤退下來,將火油傾倒在水中,然後點燃一把大火。那個時候,曹操不相信在這水火無情之下,還能發生什麼奇蹟!
再下面,就該是曹軍列隊進城了吧?……
想到接下來的血戰,曹操甚至忍不住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長槊。在他的眼前,似乎都看到了火焰在水面上燃燒的壯觀景象:一片汪洋大水之中火光沖天而起,水火相映,晶紅蔚藍,那該是血腥戰場上多麼難得的一層絢爛迷人的美妙色彩?
於是,曹操再不遲疑,高舉起手中的長槊斜指蒼天,隨後狠狠壓下,大吼道:“全軍,出擊!”
轟轟的戰鼓隨即震天響起,曹操身後的惡來典韋親自操槌,力可破鼓。此次攻城,曹操自不會再親臨前線,但也不會再退縮半步,他就要在此督戰,親眼看着曹軍雄壯之師,是如何輕而易舉地攻下這座邪性的廬江城!
載着曹操的戰船巋然不動,他身後的先登小船已如離弦之箭般從帥船兩側飛去,一條條先登小船猶如銀魚,飛速劃過水面,很快劃過了二百步的距離,已接近廬江城的霹靂車射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曹操的眉頭卻忍不住緊蹙了起來。因爲直到這個時候,他都沒有看到廬江城上有任何的反應。角樓上隱隱約約似乎還有廬江兵士在盯防,可曹軍在此整兵列陣已然半個時辰,那些兵士卻絲毫沒有發出示警。
這個情況太反常了,也讓曹操越發覺得廬江城太邪性——事實上,不僅是他,所有曹軍將士都覺得廬江這座城池完全違背了他們的常識——此時又發生這等詭異情景,曹操也不得不慎重對待,下令讓那些先登戰船停止了前進,只派出了十幾艘小船上前查探一下虛實。
隨後,曹操便看到那十幾艘小心翼翼的戰船,竟一路毫髮無損地抵達了崩塌的城牆。戰船上的兵士一個個也顯得十分茫然,他們跳下船,仔細查探了一番,隨後才做出了一切安全的旗語。
“主公,難道那些廬江兵士都被嚇怕了?”典韋十分鬱悶地丟下鼓槌,他原以爲自己的鼓聲可以激發將士們的血勇,可廬江城靜悄悄的迴應,就讓他雄壯激昂的鼓聲顯得太二傻了。
曹操的眉頭這時已經蹙成了一個疙瘩,無論他怎麼身經百戰、智謀過人,遭遇這等離奇事件也是第一回。無奈之下,他也只有秉承謹慎原則,對着城牆上的曹軍下達了深入查探的命令。
又是讓人不安的一炷香時間後,一條小船飛速駛回,前鋒樂進的臉色隔着大老遠就帶着焦躁和疑惑,還未至曹操船前,樂進便迫不及待跳上曹操戰船,急匆匆施禮後小聲對着曹操說道:“主公,廬江城實在太邪性了……”
“究竟發生了何事?”曹操心中的那絲不安被急速放大,他有預感,接下來絕不是什麼好消息。
然而,聞聽這話的樂進臉色更加詭異,又小心趨步上前對着曹操遲疑說道:“主公,您還是親自上前去看看吧……”
樂進敢說出這樣的話,曹操便知道廬江城已無任何危險。可既然毫無兇險,卻能讓樂進這等急躁輕勇的將領如此爲難,顯然要比刀兵戰火更加難纏,曹操不及思慮,揮手便讓舵手划槳,朝着廬江城中駛去。
踏上城牆之後,曹操才發現廬江城門處竟也無人防守,曹軍將士一齊用力,便將城門推開。戰船駛入城門轉入城牆接下曹操,繼續朝着廬江城中進發。
行進不過五百步,曹操的臉色便變得十分難看,此刻他終於明白樂進爲何一臉爲難了:眼前根本沒有一名廬江的兵士抵抗,反倒是廬江所有的百姓,都齊齊站在自家的屋宅之上,拜伏在地。
曹操下意識以爲劉勳厚顏無恥,驅策百姓用以阻擋自軍。可隨後便看到一家二層的酒肆之上,還有幾名鄉老、里長裝束的百姓,舉着一張巨大的橫幅,上書:休戈止武,廬江願棄暗投明,重歸漢室!
這一刻,曹操如遭雷殛,他想過無數種可能,多麼慘烈的血戰都在自己的算計之內。可偏偏千算萬算,他沒有算到廬江城中竟是這樣一副場景!
廬江城中的父老百姓都不打算給曹軍玩了,就等着大漢天軍前來接收,你曹軍還跟個傻子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衝進來幹啥,這廬江城裡哪還有你的事兒?
戰前胸中的熱血不停翻涌,在眼前一幕幕的現實當中轉變成怒火和怨憤,曹操雙眼一黑,杵槊才勉強立穩身形,忍不住一陣頭疼欲裂後,他才艱澀地開口:“諸位,我曹孟德乃大漢兗州牧,奉命討伐袁逆……”
可曹操的話音未落,酒肆上一名蒼髯老者便厲聲喝止:“曹賊,你休想竊取廬江,我等非漢天子不降。你若想強取,我廬江父老只有血濺當場,絕不做徐州冤死之鬼!”
這名老者一句話,猶如一道利劍劈中曹操的腦核,讓他縱然杵槊也無法立穩身形。踉蹌一下,曹操忽然匍倒在船頭,衆文武急忙七手八腳搭救,卻不料被曹操粗暴揮開,胸中無盡的積怒和怨憤,只能咬牙切齒化作兩個悲憤的字:“退兵!”
“主公,不過區區賤民不識天意。主公只需一言令下,廬江唾手可得!”夏侯淵剽悍勇武之輩,早已被眼前之狀氣得鬚髮皆張,眼見曹操被這些賤民氣得頭風發作,更是忍不住欲血洗廬江。
然而曹操聞言更怒,竟丟下長槊掣出青釭劍直指夏侯淵,厲聲怒喝:“你難道想與漢軍在此一戰不成?!再有敢言戰者,殺無赦!”
最後遙望一眼這邪性的廬江,曹操悲憤莫名,頭疼欲裂之際,忍不住憤恨一語:“陛下,怪不得你如此輕言許諾我今日攻城,原來一直都將我曹孟德玩弄與股掌之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