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孫策在宛城爲孫堅守孝一事,知者無幾。兼之孫策尚且年幼,守孝期間又深居簡出。故此,微臣便未令黑冰臺詳細調查。”李儒恭敬地垂下頭,解釋着宛城孫策一事。
但此時劉協哪裡還會在意孫策,他緊緊抿住雙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擺手道:“勿需多言,你知道朕要聽的,到底是什麼。”
“陛下,”李儒此刻的緊張程度絲毫不下劉協,語氣竟有一絲輕顫:“陛下,據微臣調查得知,槐裡城中那宮中采女名叫暖心,當然,這並不是她的真實名字。這個名字,是她被選入宮中後,由她服侍之人所賜。”
“何人?”簡單兩個字,劉協死死盯着李儒眼睛,彷彿用盡了身體一半兒的力氣般。
“掖庭,伏貴人!”李儒咬了咬牙,纔將這句話吐出。
‘嘭’的一聲,劉協登時將手中的那方溫石砸在了地上!
他面目猙獰,彷彿看着今世仇敵般惡狠狠瞪着李儒:“這不可能,李儒,你可知道你剛纔是在污衊何人?!”
“微臣知道。”李儒看着自己身側那四分五裂的溫石,自然明白劉協剛纔氣怒之下,是想將那塊溫石砸在自己腦袋上的。但終究他好保持了一分理性,這使得李儒纔敢繼續說道:“不過,微臣只是說此采女曾經侍奉伏貴人,並未指責其他。陛下若是不信,微臣可將此采女戶籍生平一一呈報於陛下。”
李儒開始機械地講述起暖心的來歷,可劉協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事實上,根本不用李儒解釋,深知伏壽品格的劉協,最明白只有伏壽纔會給身邊的侍女取那般文雅的名字。
這一刻,劉協的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他高高站起來,忽然覺得頭暈目眩,雙手卻找不到任何支撐,眼前的兩個人一瞬間都變成了虛渺的疊影。
伏壽竟然背叛自己?
那個史書上讚譽無雙的忠貞女子;自己最心愛、深知都不捨得傷害一絲一毫的女子,竟會與董卓餘孽勾結禍亂天下?
劉協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頭腦裡轟轟的響,有如一個又一個霹靂在炸開。
關西動亂一事,可以被認爲一個變故,但偏偏出現的時機太過詭異,根本不可能只是一個巧合。
那時,劉協大軍已擊破紀靈、正欲全力以赴進攻袁術。
那是何等氣勢如虹、妙不可言的時機?
然而,關西動亂一事突然爆發,使得衆志成城的漢室大軍一時陷入兩難境地,逼得劉協不得不放出籠中的猛虎馬超前去救火。
雖然,這一權宜之計,最終使得漢軍還是執行了既定的戰略。但劉協卻不得不承認,他在關東的大勝,是以關西一帶的陷落爲代價的。
馬騰在時,關西一帶直至蕭關,都是漢室的疆土。加之隴西的崔烈,漢室西方的屏障可謂穩如泰山,只有韓遂那疥癬之疾。而槐裡一陷落,漢室西陲自此被韓遂截爲兩段,逼得劉協不得不要在今後的時間裡,一方面竭盡全力保證關中一帶穩定平靜的休養生息,另一方面,還要在捉襟見肘中再次聚攏兵力,揮軍西進。
雖然這次歸來,劉協表面上儘量營造出漢室大勝的氛圍,但心中仍舊免不了憂慮如焚。因爲,沉浸在悲憫苦難多時的漢室,如今最需要的只能是勝利,而不是令人沮喪的失敗。
但事實上,假如將整個事件完全梳理一遍,不少有識之士就可看出,朝廷這次出兵收穫的利益並不是那麼令人鼓舞振奮的。或者,更切實一些,朝廷以關西動亂換來關東那一塊跳板,甚至還有些利大於弊。
因爲,新收復的地盤,需要很是一段時間的經營,才能真真正正成爲漢室的疆土。而失去關西這一帶既定的土地,它動亂的越久,便越動搖漢室的威望。
這樣的結果,令劉協徹底意識到,關西的變故絕不可能只是一個巧合。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幕後隱藏的陰謀竟如此令自己猝不及防。
在巨大的失落漩渦中掙扎了片刻,劉協腦內忽然飄來一絲清明。等一下,雖然線索好像都指向了伏壽,但這可能嗎?
伏壽貴爲後宮嬪妃,更心知自己還是未來漢室的皇后。而伏家更是向來避世恬淡,也不可能有什麼把柄捏在董白手中用以脅迫伏壽……伏壽根本沒任何動機背叛自己!
想到這裡,劉協瞪大了眼睛,突然用一種疑惑而熾熱的目光盯着李儒。李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又不敢說什麼,只得恭敬地垂下頭,避免四目相接。劉協盯着他看了一陣,輕輕搖搖頭:李儒的情況雖不同於伏壽,但毫無疑問,他勾結董白陷害伏壽,實在是蠢不可及的做法。
目光從李儒身上移到了貂蟬身上。這一次凝視的時間更長,但貂蟬卻有些惱怒,她上前一步壓抑着憤怒道:“陛下,您莫非懷疑臣妾與此事有關?”
劉協忽然笑了,很快地搖了搖頭:“當然不可能,朕只是突然想到,你是個女人。你或許可以告訴朕,一個女人會在什麼情況下,會脫離可以保障她生活的後宮,轉而重新回到兇險可怕的亂世之中。”
貂蟬眯了眯眼,似乎很不理解劉協爲什麼會突然問到這些,但還是如實開口道:“女人,在這個時代其實是最可憐的生物,她們心底都渴望着安定但偏偏難以實現。不過,假如她已經得到了安定後,恐怕就會被更刺激、更虛幻的謊言欺騙,從而做出連她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情來。”
貂蟬的語氣悠悠,似乎在說着暖心,又好像在說着自己。
但劉協並未在意這些,他只是簡單總結了一句:“也就是說,在被人騙了的情況下,她纔會這樣做?”
貂蟬有些惱怒劉協這種男人式粗暴的解讀,但又不得不點了點頭,悶氣道:“是這樣。”
“很好。”劉協這時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而當他吐出這兩個字後,便好像已完全恢復了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你們兩個退下吧,此事調查暫且到此,若有需要,朕會再聯繫你們。”
“是。”李儒與貂蟬兩人對視一眼,隨後恭敬告退,飄然如無形,就兩人好像從來沒來過一般。
望着這兩人離去。劉協想了片刻,忽然間又笑了。他此刻竟感到似乎自己又回到虎牢關時,面對那好似不可戰勝的強敵呂布時的那種感覺。
‘看來,縱然自己想裝傻、放鬆一段時日,有些人也不給自己這個機會啊。’劉協輕輕摩挲着自己脖頸處那早已不在的鞭痕,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與董白那剪不斷、理還亂的孽緣:“董白,這些時日,朕成長了不少。而你,似乎也越來越成熟狠辣了吶……”
說罷這句,劉協撿起剛纔激憤時甩到地上的棉被,重新裹在了自己身上,開口向外喚道:“冷壽光。”
“臣在。”冷壽光很快出現,他是個聰明的人,剛纔的時候就一直躲在若即若離的地方。既可聽不清劉協他們之間的對話,又不會完全聽不到劉協的召喚。
“你去溫室殿一趟,請伏貴人過來,就說朕要見她。”
“遵命。”冷壽光微微一愣,隨後露出了一個很微妙的表情。
劉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待冷壽光離去之後,他才明白冷壽光那個笑容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他突然又忍不住想笑:一個宦官,肢體不全的男人,也仍舊會這般猥瑣邪惡嗎?
一想到這個,劉協突然覺得自己心情好了很多:董白啊,既然你想玩,那朕就好好陪你玩上一玩,看看你在朕的宮中,究竟安插了怎樣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