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漢庭大營這裡又欣喜又夾着一絲絲的犯愁,但總得來說,這裡終究喜大於愁。可在汝南的袁術,卻是愁大於喜,就差氣得摔杯子砸碗了。
高坐明堂之上的袁術,看起來三十五六歲的模樣,頎長的身子,陰鷙略顯青白的臉,使得他英武當中帶着一絲暴戾。他身着鐵甲,持酒自飲。兩側謀士武將位列,甲士林立。尤其這些按刀而立的甲士,個個凝眉睜目,嚴肅而齊整,正是大漢北軍中出來的將士。
袁術輕輕地抖了抖身上的鐵甲,冷冷地看着下面這些文臣武將,陰鷙的臉上不由浮出一抹羞惱。這一動作,無疑讓他的眼神顯得更加冷厲了一些,令大殿上那些文武不由提心吊膽起來。
畢竟,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這位主子,年少時便是名震雒陽的路中悍鬼。混勁兒上來後,翻臉不認人可從來都是常事兒。你別想着自己曾經爲他做過多少事,在袁術眼中,那都是理所應當的!
而此時,袁術心中想着的,也差不多正是這些。
想他袁公路,乃前司空袁逢嫡子!早些年便在京都以俠氣而聞名,董卓廢少帝前夕,袁紹與董卓在朝堂上因廢立之事大起爭執。董卓畏懼袁門在朝野盤根錯節的勢力,所以不但沒有處罰,反而將之任命爲渤海太守,同時提拔他袁術爲後將軍。
爲避禍出逃南陽後,袁術等到關東羣雄討董,已經是諸路豪傑中官位最高之人。
伐董結束,袁紹以反董盟主的身份,通過盟友控制了河內、冀州、兗州、青州等要地,成爲北方羣雄之首。
而袁術見此情景,自也不甘示弱,他廣結朋黨,以自己統率荊州南陽,先後任命孫堅爲豫州刺史,陳瑀爲揚州刺史,以此變相控制荊州、豫州、揚州,成南方羣雄之首,同時還聯絡幽州的公孫瓚,威脅袁紹的腹背。自此,二袁分庭抗禮,形成關東兩大陣營的爭霸格局。
初平三年,他派孫堅先後打敗了董卓和袁紹任命的豫州刺史周昂,又擊破了袁紹任命的揚州刺史袁遺,一時間聲威大振,幾乎把袁紹壓了下去。那是自己多麼輝煌的時日,可惜,驍將孫堅在進攻荊州劉表時中伏早死,給了他一重大打擊。
對於孫堅的死,袁術多少有些感傷。不過,他的傷感可不是來自孫堅本人,而是因爲孫堅的勇武和他的作用。但是,隨着孫堅的名氣越來越大,袁術便不再有那麼一絲傷感了。
他可不想讓世人以爲,他袁術袁公路只是倚仗着孫堅纔有的今日。
雖然孫堅已死,但在袁術看來,自己兵多將廣,大將紀靈、雷薄、張勳、橋蕤等有名上將三十餘員,精兵十餘萬。而所佔據的南陽,有三十七城,五十萬戶,總計超過二百四十萬的人口。
這個郡,不論是農業、手工業還是商業都十分發達,是整個東漢的第一大郡。南陽郡與豫州汝南郡相鄰,也有三十七城,擁有四十萬戶,二百一十萬人口,是規模僅次於南陽的第二大郡。
更不要說,汝南恰恰又是袁氏一族的鄉里所在,毫無疑義地成爲自己強有力的後盾。有此威勢,他想做什麼還做不成?
可是!
就在自己苦心積慮籌謀了半年有餘,設計出了一套針對袁紹大包圍的曠世戰略後,他卻發現在實施過程中,竟有那麼多的不如意。
首先,兗州的曹操竟在無形中崛起,成了他的絆腳石。
這不要緊,打狗示威的事兒,他袁術樂得去做。在他的計劃中,本就有擊潰曹操重重給袁紹一耳光的打算。可最令他想不到的,是那個朝不保夕的漢室,竟然也不知死活挑釁自己的權威!
並且,這個可惡的漢室天子,竟然還跟曹操一樣,半點都不將自己放在眼中!
在袁術的設計中,整個針對袁紹的包圍,就是一個密不透風的死局。而袁紹結連曹操,不過甕中之鱉而已。縱然袁紹和曹操拼死反擊,他也能在任何一路突破下取得優勢。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漢室這支根本絲毫不在眼中的勢力,竟然也參與了進來。
漢室大軍出兵關外,如此一來,他袁術針對袁紹的大包圍的西側就出現了漏洞。而袁紹、曹操、漢室、劉表這四路聯合起來,就相當於也給了他袁術一個戰略上的大包圍。如此膠着的包圍圈中,要拼的,就是哪一路先能打開局面,進而狠狠將對手掐死在萌芽當中了。
戰局進行到這裡,袁術已經興奮起來。畢竟,雖然這與他的設計略微有些出入,但他總算用自己的威勢,挑起了初平四年最宏大、最耀眼的一場大戰。這是他袁術最引以爲傲的地方,因爲他要讓世人知道,他袁術袁公路究竟有多少智謀要綻放在這個亂世當中。
然而,就在他準備親自導演這一場曠世大戰的時候,他卻發現事情開始逐漸脫離他的控制。首先,兗州的曹操竟然不顧他派去的上將劉詳所率的十萬大軍,竟然北進泰山與袁紹大將朱靈會師,重擊陶謙。
袁術有意令劉詳派兵援助,但漢室又突然兵發兩路,一至洛陽,一入武關。這樣的動靜,令袁術一時摸不準漢室究竟意欲何爲。等曹操已然擊敗陶謙後,他袁術纔得到線報,漢室竟然抽調了武關的兵力,北上打擊董卓餘孽去了!
如此所爲,簡直就是漢室與曹操兩人一左一右重重扇了他袁術一巴掌,啪啪地打臉。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袁術,怎麼能咽得下這口窩囊氣?
“傳令,讓駐留在封丘的劉詳盡快與曹操展開決戰!”想完這一切的袁術,恨恨地將手中的酒樽扔在了大殿上,豁然起身:“告訴他,本將軍不日便會率大軍前去與他會師,勿要讓他丟了我袁家的臉面!”
“將軍,”長史楊弘慌忙出列,謹小慎微地組織着語言道:“將軍,此棋一動,則石破天驚,非常人敢能爲也。然眼下局勢混沌,將軍便鋒銳盡出,倘若前線折損,這南陽重地,當如何爲之?”
袁術聽着楊弘前一番話,臉色稍有緩色。隨後又聽到楊弘後一句,便顯得高深莫測起來:“用兵之道,決疑爲先,正因爲此時局勢不明,我等纔要主動出擊,捅出一片天來。我知道你的擔憂,不就是怕漢庭之軍趁南陽空虛時,舉兵來犯嗎?”
“屬下這是此意。”楊弘趕緊又一記以柔克剛的招式用上,側耳聽着袁術的高見。
“本將軍又不是傻子,此舉雖盡起主力,但也不會傾巢而出。我已令大將紀靈率部下鎮守宛城,堅壁清野,以紀靈之能,漢庭之軍縱然前來,也未嘗能討得了好。”
楊弘默默地點了點頭,紀靈是袁術手下繼孫堅之後,最爲拿得出的大將了。手使六十五斤重三尖兩刃刀,所向披靡。而他爲人也穩重敦和,熟諳守城之法。
此舉唯一苦的,就是南陽的百姓了,堅壁清野,那是將百姓的活路都斷了啊。不過,在楊弘的心裡可沒這等顧慮,爲圖大業,犧牲那些屁民,難道不是天經地義之事嗎?
由此,袁術此話一落,大殿之上再無異議。唯獨一旁剛正之士袁渙氣憤不過,陡然站了出來:“將軍此舉不妥,爲守一城而禍全郡百姓,此乃天道不取也,萬望將軍思之!”
“本將軍爲大漢之安泰,豈能顧忌小節?再有亂言者,格殺勿論!”袁術猛然一怒,回首掣出腰間寶劍,暴指袁渙。
可袁渙根本不是那貪生怕死之人,正欲死諫,一旁與之親善的徐繆趕緊站了出來,阻住袁渙向袁術解釋道:“將軍誤會曜卿之言了,曜卿之意是說,漢室畢竟乃天下正統。大軍親至南陽,若不體恤將軍爲漢之心,全力進圖南陽。那紀將軍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天子宣戰?如此束手束尾,紀將軍又能支撐幾月?”
袁術最氣憤的,就是這一點。無論怎麼說,這亂世雖然已大局已定,但漢室畢竟是天下正統,他袁術之前一直靜待情報,正是因爲他不能主動出擊將天子之軍阻在關中。徐繆此話一出,他登時無計可施、惱怒非常。
然而,就在此時,長史楊弘卻突然冷笑了起來,緩步走到大殿當中,意氣風發地說道:“將軍,我們不可以出手,但有人卻可以動手啊?”
“何人?”袁術一喜,登時問道。
“奮武將軍,呂布!”楊弘陰陰說出這個名字,語氣當中盡顯蔑視:“此人桀驁不馴,自歸順將軍後,更與各部屢起衝突,幾番駁斥將軍的面子。將軍此時不用他,更待何時?”
“先生妙計!”袁術哈哈大笑,豪情滿懷:“此一石二鳥之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