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經歷一個看起來十分平常的夜晚後,第二日的長安城瞬間被千片蘊含着刀鋒的魚鱗殺雲覆蓋下來。早上醒來後長安百姓,便發覺今日城中的氣氛十分古怪,平時那些相互招呼的街坊都好像都得知了什麼天大的消息一般,每個人都不再健談,紛紛道路以目。急得城門口的老鄒,一個勁兒拍着自己那條瘸了的大腿,神神叨叨地說道:“我就算到,這長安是要變天啊!”
尚在美夢當中的劉協,被心急火燎的兩位黃門侍郎架了出來,往常最穩重有度的鐘繇也壓抑不住臉面後那層深深的憂慮,說了一句比一盆涼水潑到劉協都管用的話來:“陛下,潼關的胡軫反了!”
“什麼?!”劉協果然一掃困睡未醒的頹態,大驚失色道:“胡軫他瘋了,腦子進水養王八了?放着好好的國家將領、高級公務員不幹,學什麼那些黃巾泥腿子造反?!”
“非但如此,長安的百姓也快要反了!”一旁從來不嫌事大的楊修,更添油加醋地向劉協彙報道:“今早官員來報,長安城中,不知從何處興起一股謠言,說朝廷不容涼州人,只信任那些幷州出身的官員,關外那些涼州諸部逼得沒辦法,要聯合起來打着爲董太師報仇的旗號,血洗長安!”
這件事倒在劉協的意料當中,雖然昨天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他便密令皇甫嵩、徐晃二人暗中加派人手嚴查那些從關外混入長安的細作。但劉協也知道,只有一夜的時間,就算皇甫嵩和徐晃的手下不眠不休,也不可能將長安翻個底朝天,將那些潛藏在長安當中的細作全部揪出來。更何況,這種事還根本不能大張旗鼓地去辦,皇甫嵩和徐晃兩人完全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就這樣粗陋的謠言也有人信?咱們長安的百姓,難道都是用屁股思考問題的?”儘管心中知曉木已成舟,可劉協還是不願意相信,這樣一句謠言便真的能在長安盛傳起來。
“當然不只這樣,”楊修一邊催促着劉協更換朝服,一邊解釋道:“陛下您有所不知,這跟您當初編造童謠告之董卓將死的消息不一樣,當初董卓權勢滔天,您那樣的謠言直到董卓死後,纔會被人傳得神乎其神。可這條謠言,卻是從長安百姓路人盡知的涼並兩州之人不和的事實中捏造出來的。
“百姓們哪個不關心自己生死存危?一聽到這句謠言,他們不自覺地便會以訛傳訛,直到此時,長安百姓已經有人亂言,前些時日雷殛未央宮,便是因爲您妄殺大臣,老天降給漢室的懲罰。”
“什麼狗屁道理,難道那董卓反倒成了漢室的功臣了?”劉協徹底傻眼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長安百姓的腦洞竟然會開得這麼大。
“所以,現在的風向又變了,有人傳言那董卓其實就是混世魔王,專門來禍亂漢室的。可您偏偏改天逆命殺了那董卓,結果惹得上天不滿,纔會降下神雷予以懲戒……”
“這謠言竟然還可以這樣?”劉協急得用力薅了一把頭髮,都有些懷疑自己穿到了那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的水滸世界。等宮娥將那冕冠戴在他頭上時,他才又慌忙問道:“今日莫非又要升朝議事?”說完這句,劉協又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又怎麼可能不升朝議事?
走在未央宮前殿的路上,劉協心中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如今他已有覺悟,朝會那地方根本就不是解決問題的。只要有王允在的那一日,這個朝會非但不會解決任何問題,反而還會打亂他的所有部署,讓他在精疲力竭當中悔青腸子。
果然,草草的儀式完畢之後,司徒王允便第一個跳了出來,躬身彙報道:“陛下,今日急情,潼關胡軫已於昨夜興兵造反,左馮翊宋翼猝不及防,已爲國捐軀矣!”說到這裡,王允不免涕淚橫流,悲聲高呼道:“宋賢弟,是老夫害了你哇!”
那個宋翼,劉協是知道的,是王允的老鄉。董卓被殺後,王允在那篇安定大局的制文當中,便提出令他的兩名老鄉好友宋翼、王宏分別擔任左馮翊、右扶風之職,以備涼州諸部。
馮翊和扶風兩郡外加一個京兆郡,合稱京畿三輔。尤其馮翊、扶風兩郡一左一右拱衛着京兆郡的長安,就好像呵護着長安的兩隻手。如今朝廷先失了潼關天險,又被斷了左臂。假若關外的涼州諸部同胡軫合流,只需半天的時間,西涼鐵騎便可兵臨城下——長安存亡已岌岌可危!
所以,一得知這個消息,劉協根本無心顧忌那宋翼之死,開口便向王允問道:“王公,那胡軫攻破馮翊郡後,可有其他動靜?”
“陛下,你不念忠臣義士之死,反而還想詔安那叛賊胡軫不成?!”王允痛心疾首,撫胸大哭道:“悲哉,宋賢弟……哀哉,宋賢弟……”
劉協此時已怒髮衝冠,猛然將手重重拍在了御案上,起身大喝道:“胡軫若是率兵而來,長安萬千百姓皆遭刀兵戰火荼毒!此乃漢室生死存亡之時也,王公難道連這等輕重緩急都分不清嗎?!”
可誰知劉協這一番話落,尚在悲傷的王允卻猛然擡頭,勃然大怒,以着比劉協更悲憤的聲音高聲喊道:“若不是陛下一心縱容那些涼州之人,上蒼又怎可能降下神雷予以懲戒。陛下你不思己過,不恤忠良,莫非此時還要執迷不悟下去嗎?”
劉協此時險些要被王允氣得吐血,他死死看着王允那張固執可憎的臉,似乎想要從王允的目光當中看透王允的魂魄一般。之前所有的種種,都是王允他這個自以爲是的傢伙,頻出昏招,弄得關外涼州諸部人心惶惶。
尤其對於劉協想要快刀斬亂麻收服涼州諸部之事上,他更是竭盡所能地阻攔。遠的不說,就說派遣胡軫出城一事,就是他王允這老東西的主意,如今胡軫反了,他王允竟然還有臉在這裡倒打一耙!
“王允,王子師!”劉協怒氣沖天,激憤之間竟想尋找平時懸在腰側的倚天劍,在那繁複的朝服上一無所獲後,他恨恨開口道:“你也有臉自詡聖人子弟,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言,你難道不知?!還有,那胡軫造反一事,你敢說這不是你跟呂布合謀將他逼反的?!”
此話一出,整個朝堂的氣氛頓時焦躁起來,充滿了火藥味。一旁的王允還未開口,殿下的呂布便走上前來,怒聲沉語道:“陛下何出此言?末將一心爲漢室,忠心可鑑!陛下只知末將殺了他涼州那些作奸犯科的賊士一十六名,然陛下可知,他們殺了末將多少幷州好男兒?!”
看着呂布那張陰鷙地彷彿滴出水的臉,劉協感覺心驀然被一柄巨錘狠狠砸中,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不敢置信地說道:“陝縣的那些涼州人,已經將幷州兵士都殺光了?……”
“不錯!”呂布起初的語調還很低沉,可當那兩字說完之後,他猛然擡起頭,銳利憤怒的眼神猶如兩柄刀鋒,狠狠又斬在劉協滴血的心中,高聲咆哮道:“末將手下一千三百六十七人,全部死在了那羣不知恩義、永遠也感化不了的狼崽子手中!此仇若是不報,末將誓不甘休!”
呂布最後一句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滾滾的聲潮猶如連綿不斷的仇流,狠狠將已然心力憔悴的劉協擊倒在御座上。可就在此時,一旁的王允仍不罷休,義憤填膺地指責道:“陛下,這就是您還一廂情願意圖詔安收編的涼州人,他們根本不知朝廷,更不知禮義道德。他們的存在,就是漢室不寧的最終根源,必須予以剷除不可!”
“剷除?……”劉協雙眼無神地喃喃唸叨着這兩個字,嘴角不自然地撇出一抹苦笑:說得好像我不想這樣一般,可是,就憑長安這些殘兵驕將……究竟是誰,給的你王允這番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