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真的要讓蔡大人冤死在獄中?”回未央宮的路上,冷壽光終於沒有憋住心中的疑問,開口向劉協問道:“您雖然教諭小人莫要多管閒事,可昭姬小姐在廷尉中一番言論,實乃金石玉言。蔡大人一人身死誠不足惜,可《漢史》大典爲之斷絕,確真的令漢室失去了一次廣收人心的機遇啊……”
劉協回頭看了一眼冷壽光亦步亦趨的小心和謹慎,只見自己一眼回過去,冷壽光便急忙將頭低了下去。這一簡單的回頭之後,劉協才繼續起腳步,淡淡回道:“你都看出了此事的得與失,難道以爲朕真的會一時氣憤到連利和弊都拎不清的地步?”
“小人不敢……”已經很熟悉劉協性情的冷壽光,自然不會認爲事情會這麼簡單,可就是聽到劉協這樣的回答,他才更加困惑:“可您既然不想讓蔡大人死,爲何又要在廷尉當中說出那番話?難道,您只想玩弄一下蔡大人?”
“那個老頑固,有什麼可值得讓朕玩弄的?”說到這裡,劉協微微笑了起來,腦中不由浮現出蔡琰那張怎麼看都會讓人升起憐惜的臉龐,情不自禁便隨口說道:“蔡邕又不是他那如花似玉、蕙質蘭心的女兒,朕哪裡有工夫再他身上浪費時間?”
“可您?……”冷壽光被劉協含糊不清的態度徹底弄懵了,乾脆壯着膽子問道:“那您究竟是打算救蔡大人,還是任由蔡大人被王允殺掉滅口?”
“救,幹嘛不救?”劉協很奇怪地回頭又看了一眼冷壽光,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個白癡:“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雖然朕不怎麼喜歡這個臭脾氣的蔡邕,但就如他女兒說的那樣,他所編寫的《漢史》卻是朝廷不可或缺的一次政治作秀,他活着還是很有價值的,怎麼可能讓他白白死在牢中?”
“可您不是?……”冷壽光有些急了,實在有些受不了劉協這種打啞謎式的說話方式:“陛下,您就行行好吧,您是真命天子,智謀無雙,小人就是十個綁一塊兒也抵不過您萬分之一。您…您就直接跟小人說實話成嗎?”
“這有什麼聽不明白的?你也知道,我們一出那家酒肆,就被王允的人盯上了。依王允的性情,無論今日蔡邕是否道出了他的所作所爲,蔡邕也絕不會活到明天日出的時候。”說到這裡,劉協從懷中掏出了一片竹簡,上面只有簡單的一句話:韓龍,幽州勇士也,最擅刺殺。
這個韓龍,在整個三國曆史上,似乎沒有什麼多大名氣。但這並不表明韓龍就不重要,所有知曉三國曆史的人,都沉醉在這段時間名將鐵血征伐的豪勇和名謀施計如雨的智慧中,也就是這些將謀璀璨的光輝,使得這段歷史便成爲了一段最跌宕起伏、慷慨悲歌的時代。
可無論哪個時代,總會有一些不容忽視的註腳。而韓龍,正是這樣的一個註腳,假如歷史正常演繹,這個人會在三十多年後,憑藉一身過人的勇氣和技藝,成功刺殺了鮮卑族當時威震一方的首領軻比能,使得那個好不容易強大起來的部落,在瞬間便分崩離析,大漢邊陲得以靖平。
只是劉協想不到,這個在三十年中之後纔在歷史舞臺上驚鴻一現的刺客,此時竟是王允手下的一名食客。若不是李儒的黑冰臺有着嚴密的防範措施,劉協根本不會意識到之前那個蹲在牆角的乞丐,竟會這麼早與他開始交集。
“既然王允今夜就會動手,而陛下又想救蔡大人,那爲何?……”冷壽光這時已經陷入邏輯怪圈中,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抓住了什麼,可仔細一想又偏偏一無所獲。直至劉協悄然走到一株桃樹之下,折下一支桃枝後,他才恍然大悟道:“陛下果真妙計無雙,原來竟是這李代桃僵之計!”
“不錯。”劉協很欣慰地將那株桃枝扔在了冷壽光的手中,隨後面色一凜,沉聲向冷壽光說道:“這件事兒,自然還是交由你辦合適,你能夠瞞過長安百姓從大牢中偷出十名死囚來,便也有辦法讓蔡邕死在王允的面前。朕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也不管會造成多大的後果,朕都會替你扛住。但有一條,你必須記得,此事必須嚴格保密,手下的人,哪些能用,哪些不該用,你心中要有一杆秤。”
“小人明白。”冷壽光沉斂着眼皮答應下來,心中已經在思忖該動用哪支人馬。
目前劉協手中的勢力不可謂少,但用來做這件事,卻的確很需謹慎思量。偷用死囚一事,派遣隱匿在司隸校尉府中的黑冰臺細作自然是最方便快捷的,但用在此事上顯然不妥。蔡邕那樣的人,根本不適合知曉當今天子竟然還有黑冰臺這支暗中力量的。
可動用皇甫嵩、朱儁等人手下的部曲也不行,甚至就連徐晃手下的人也不能動用。那些人的忠誠根本得不到保障,節外生枝反而會壞了大事。冷壽光想來想去,覺得還好有那些宣室殿的宿衛,那些傢伙的命運已初步跟劉協綁在了一塊兒,用他們是最合適不過的。
“今夜,王允那邊肯定會有動作。假如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還可以將屎盆子扣在王允頭上。長安這裡很快就要迎來一陣腥風血雨,王允也已跟朕撕破了臉皮,朕沒有太多的精力浪費在內憂外患上,能讓王允暫時消停一陣子,是最合適不過的。”劉協看到冷壽光嘴角彎起的一道弧度,知道他已有了計議,便又稍微給冷壽光增加了一些難度。
而對比這冷壽光的機敏,劉協不自然又想起牢中那個冥頑不靈的蔡邕,忍不住恨恨嘆息道:“君子欺之以方,蔡邕那個老糊塗就是太過方正!那封足以致王允於死地的密信,他竟然都不知道留個後手,白白讓朕失去一次可以真正獨攬大權的機會!”
冷壽光是親眼看到過劉協如何爲漢室朝廷嘔心瀝血的,想到蔡邕此事,也的確令人扼腕不已。但他不是那種只會順着劉協口氣說的應聲蟲,強忍下心中的不甘後,他開口勸慰劉協道:“陛下,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間人物便是如此。假若世人都如小人這般奸詐,那又成何世界?”
一旁根本插不上嘴、也不理解劉協和冷壽光到底說什麼的胡赤兒,早就憋得難受,終於等到這樣一個他可以接得上話的間隙,也腆着臉樂呵呵開口道:“大人說得對,若世上之人都如小人這般,也不……陛下小心!”
胡赤兒那張兇惡卻佯裝憨厚的臉突然一變,整個人頓時就如受了刺激的野熊,猛然一個猙獰大喝,將劉協震得一時大腦都空白起來。再隨後,劉協便感覺自己被一頭野獸撲中,整個身子都好像嵌入了胡赤兒那惡臭的懷中,接着便天旋地轉地倒在地上。
“哼!”抱着劉協的胡赤兒發出了一聲悶呼,但隨即爬起身來,反手一把將自己後肩上的弩箭拔了出來,大聲吼道:“來人,護駕!”
此話一落,那些隱匿在劉協周圍的宿衛才忽然現出身來,可環顧左右,他們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個敵人。唯獨倒在地上的劉協這時纔看得清楚,就在未央宮遠處的角樓上,一襲窈窕的身影毫不留戀地跳躍幾次,迅速消失在層層疊疊巍峨的飛檐之後。
“陛下,您怎麼樣了,有沒有傷着?”反應過來的冷壽光也趕緊跑到劉協面前,遮掩住劉協關切問道。
劉協臉色青白地搖了搖頭,推開一旁的冷壽光,撿起了地上那支胡赤兒扔掉的弩箭,看到那支弩箭的箭頭竟然發黑,不由大驚失色。回頭再看向那有如鐵塔一般矗立的胡赤兒,發現胡赤兒粗壯的雙腿已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不待劉協傳呼太醫,他便轟然一下仰面倒在了地上。
“箭上有毒,速傳太醫!”冷壽光連忙呼喊,指揮完一個宿衛後,又氣急敗壞向其他人吼道:“還愣着幹什麼,速速通知執金吾皇甫大人,司隸校尉黃大人,南軍虎賁騎都尉徐大人,令他們差人速速封鎖城門,捉拿刺客!”
可劉協卻對冷壽光這一系列的安排無動於衷,只是癡癡望着那支箭簇發呆:董白,你果真已恨死了朕,非要置朕於死地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