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漫天,狼煙滾滾。軍容不亂的四萬大軍逶迤而來,立時給山陽縣城帶來一絲驚懼恐慌的氣氛。
剛被曹軍攻下的山陽縣城百姓,帶着有心底發出的驚懼眼神,望着遠處那寫着‘曹’字的大旗,紛紛後退不已。不少百姓更是悲泣哭喊,似乎面前來臨的不是軍伍戰旅,而是一羣剛從地獄裡甦醒的魔鬼。
“他們又來了!”一村民大喊着,急忙跑回家收拾起了行禮,似乎再遲一步,就會立刻變爲一具屍體一般。
“我們快藏起來吧!”又一村民急聲大喊,對於之前夏侯淵虎豹騎的驚懼印象,使得村民對那身穿朱褐色戰袍的將士,有種說不出的害怕。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曹軍已經飛掣出一員斥候,趕至村民面前喝道:“司空大人有旨,欲去一民宅探視,不知哪位高老迎接?”
衆人聞言,彼此惶惶對望一眼,均感到了一絲不可置信。雖然這個請求很有一番體恤民情的意思,但衆人卻不敢同曹操那般握着生殺大權的人物接觸。生怕一句不小心,便說錯了話,連累衆人。
而那斥候等了一會兒,發現衆人均是閉口不應的樣子,心中不禁有些着急,再度開口喝道:“若是無人迎接,司空大人怪罪下來,休怪某保不得你們!”
這時,一名老者上前,躬身開口道:“便來小老兒家中吧。小老兒無兒無女,更身無牽掛........諸位高鄰若是信得過小老兒,就讓小老兒代諸位高鄰恭迎司空大人吧。”
衆人聞言,俱是感謝那老人的挺身而出。而斥候得了準信,也未再說一言,駕馬便回去覆命了。
曹操進屋的時候,眉頭便皺了皺,不是因爲其他原因,只是這老人的屋子,實在太寒酸悽慘了:老人住得是低小的茅草屋,進入後就光線暗得對面看不到人。風稍一大,整個屋子都似在搖動,草屑灰塵簌簌而落。那老人五十多歲,除夭折的六個兒女之外,活下來五個兒子。可三個死在土匪劫掠當中,一個小時被不知被人給拐騙到了哪裡,還剩一個,卻被闕宣亂賊抓了壯丁。這個時候,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老伴兒前些年的時候,便悲痛欲絕過早死去了。留下老人孤苦伶仃一人,只靠着鄉民的接濟和幾畝薄田,勉強存活着,連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
老人此時生了火,借了相鄰一些粟米,熬了一鍋粥給曹操端了上來,開口說道:“司空大人請別介意,鄉下地方,也沒什麼好東西........”
曹操看着面前那缺了幾個口子的碗,再看到裡面的粟米連穀殼都沒有剝淨,還有不少野草和樹根........此等飯食,連軍中戰馬所食之物都要比要好啊!由此,曹操眉頭不由皺的更緊了。不過,在他看到老人戰戰兢兢的樣子之後,放鬆了語氣道:“老人家不必驚慌,曹某不過是行軍勞累,在這裡歇歇腳罷了。”
老人聞言,稍稍放下了心。但看着曹操身邊那兩位魁梧彪悍的將軍,那威力迫人的勇猛之姿,不由又向後退了兩步。而曹操見狀,回頭說道:“許褚、典韋,你二位退下!”
兩人正待遵命,可就在這時候,一陣大風襲來。老人這低小的茅草屋上的橫樑因年久腐朽,已然不堪承重。吱呀響了兩聲之後,竟然斷裂了開來!那斷裂處的木刺,正衝着曹操所在的位置迎頭砸來!
“大人,小心!.......”其他侍衛見狀,紛紛大喊出聲。
可曹操絲毫不爲所動。許褚、典韋在側,他便知道自己絕無性命之虞。果然,一陣茅草、泥土簌簌降落之後,曹操身上只是些許狼狽,並未一絲傷痕。而他頭上斷裂的橫樑,正被一隻大手捉住。典韋那雄壯的身軀,躬腰覆在曹操之上,使得曹操未受一絲損傷。而許褚則更是有識,他第一時間衝到了逆風處的土牆之側,硬是用身子將土坯牆撞破,使得土牆根本沒有順着風向倒向曹操之側。
“大,大人.......”老人見狀,嚇得魂都出身了。慌忙跪在曹操面前,磕頭如搗蒜求道:“大人饒命,饒命啊!”
“無事,這反而更敞亮了一些。只是這茅屋年久失修,讓曹某倒是違背了一句古訓啊!”曹操哈哈大笑,絲毫沒有被這茅屋倒塌所驚嚇到。起身扶起老人家,繼續開口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可這天下到處是危牆,天下黎民又該立於何處?!”
老人聽不懂曹操的意思,但卻明白自己算是逃過了一劫。而曹操高瞻遠矚之人,卻只從老人一處的遭遇,就看出了徐州乃至天下的境況:徐州雖無大戰亂,但亂世之人,卻沒一處安樂之地。自陶謙上任爲州牧後,幾經歷治理,雖有起色,但他那腐朽的思想並不能解決一些深層次的矛盾,那種矛盾就是貧富差距、分配不均。豪強有時可以佔據萬傾良田,一個貧戶卻無立椎之地。這是這個時代,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但惟獨,聽說雍州馬家........
想到這裡,曹操面色不由有些難看。但他思忖片刻之後,便立時回到了眼前,回頭開口道:“來人,將老人的茅屋修葺好!吩咐糧官,給老人家留下些糧食。”
“大人,還是不用留了。若是小老兒留了糧食,還可能招來土匪搶掠,小老兒雖然早就不想活了,但卻不想連累衆位鄉親........”老人聞言,眼神當中沒一絲驚喜和感動,反而麻木說道:“大人若真是有心,還請將軍將此茅屋修得結實一些,日後給那些無家可歸之人當個遮風避雨之地,也是好的。”
曹操聽得老人這番話後,明顯一愣。想爲老人孑然無牽掛的好爽喝彩,又聽出老人語句當中的無奈和絕望,又不知如何安慰。沉吟了片刻,纔開口道:“聽到了沒有,就依老人所言,將這房子修得結實一些。修葺完畢,曹某檢查過後,大軍再行進!”
曹操一聲令下,自有軍士伐樹和泥,而許褚和典韋二人,更是一人扛着一截新伐下的大梁便動手修葺。曹操在一旁看着,喃喃說道:“徐州就如老者之屋,雖然外貌看似還可主人,但內部早已千瘡百孔、腐朽不堪了。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倒是很符合陶恭祖之人啊!”
“主公!”程昱此時上前,看得曹軍竟在幹這些雜事,不由開口道:“您既然已經同意了程某那條毒計,爲何此時又行這等無益之事?”
“曹某看出徐州禍端,自然同意你那‘屠一城、降十城’的毒計。但曹某同時也是心念社稷之人,自然不能對老者遭遇不聞不問!兩者看似矛盾,但卻不能同事而語!”曹操說着,眼中不由閃出一抹複雜的光芒,似乎整個人就處於一種矛盾錯亂的神異當中。
而程昱看着曹操那堅定的面容輪廓,一時之間,竟被曹操的霸氣所感,竟無話可說。撫了撫長鬚之後,纔開口道:“那明公可想好了如何與陶謙主力決戰之策?”
“陶恭祖異想天開之人,一戰可敗!”曹操絲毫沒有將陶謙放在眼中,說完這句後,冷然開口道:“將陶謙一戰定輸贏之後,便開啓你的黑暗大義。屆時,徐州人心惶惶,又聞曹某盡屠所攻城池,那整個徐州,只需旬月便可收入曹氏囊中!”
說罷,曹操轉過頭,小聲補充了一句:“唯有到了那個時候,曹某纔有與袁紹、馬超一戰的資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