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英今年只有十六虛歲,雖然身量已是頗長,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也並不見得嬌小。但只她眉宇之間夾雜着淡淡的焦慮,卻打破了她這一女扮男裝的整體美感。
‘父親的威勢,也不知道能不能震喝住這些蠻子......’
雖然仍舊錶現得鎮靜自若,但韓英的心裡卻早已翻滾動盪:這些蠻子,竟然連閻哥哥的話都不聽,那平時一向對自己很慈愛的父親,能震得住這些粗鄙殘暴的蠻子嗎?
仔細瞅了一眼四周,韓英看到除了閻行一臉關切之意外,其他那些首領和羌人的眼中都閃爍着一種涵蓋了畏懼、憤怒、掙扎等情緒的眼神。此時,四方人員全都沒了聲響,唯有戰馬偶爾的噴嚏聲,使得整個陣營更加詭異難料。
“鐵羌令一出,各族臣服,爾等欲抗命否?”看到這些羌族部落仍在猶豫,閻行接過韓英手上的鐵羌令,再次怒聲喝道。
俄戈燒爾、多塔木兩人帶着七分畏懼,三分不甘,最終無奈對望一眼,翻身下馬拜服道:“黃羊羌(蝥牛羌)願聽從盟主的指令。”
韓英看到這兩個凶神惡煞的首領,眼見這枚令牌後果然臣服,心中不禁對自己的父親又多了一絲崇拜,只是,她不明白,爲何他們兩人看向這枚令牌的眼神當中,是憤怒不甘大於真心臣服呢?
他們在懼怕父親什麼?那個向來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父親,又怎麼會讓這兩個孔武用力、能打善戰的首領畏懼?
韓英不知道,可不代表閻行不知道。這枚鐵羌令,自周朝鐵羌盟建立之初,就只有這麼一枚。而到了韓遂手中,更是讓這枚鐵羌令的威懾發揮至極致。
閻行記得,兩年前,與西涼馬騰爲莫逆之交的卑禾羌首領,欲率領手下部落投奔馬騰。而韓遂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僅是微微一笑,便給了自己這枚令牌。閻行當時就是拿着這一枚令牌,號令百餘部羌族部落,同起追殺卑禾羌,直至將卑禾羌一族盡屠,纔算完結。
因爲,但凡不從此令牌者,盟主可率手下精兵、號令全羌族共同誅討。若期間有不響應此令者,盟主更可號令全羌族誅討,直至此令在全羌族再度享受到至高無上、萬民臣服的威懾地位時,纔可罷休!
“黑水羌,莫不是想抗命?”閻行手持鐵羌令,陡然覺得自己又找到了當年號令全羌族的感覺,緩緩行進到黑水羌陣營之前,出聲問道。
“將軍,你濫殺我們部落的首領,即便是盟主在此,也會給個公道。”一名羌族四十多歲的豪帥,看到手下無一應答卻又不甘的神情,挺身而出說道:“何況,我們部落此時已經沒有了首領,我們也無人去接盟主的鐵羌令。”
“那就由你直接擔任黑水羌的首領,前來領命!”
閻行這一番話出口,頓時又令整個陣營的氣氛緊張起來。只見那豪帥絲毫不懼閻行冷厲的目光,反而緊握了手中的彎刀,而在他的身後,那些部落兒郎也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神情,已經放鬆的手竟又握住了彎刀,似乎,只需要一點點火星,黑水羌勇士就會對閻行的漢軍發起敢死式的衝鋒!
閻行絕不懷疑這種可能,只是,他不知道,爲何會這樣!
回首望了俄戈燒爾及多塔木這兩人一眼,閻行才驚恐地發現,這兩人眼中也都冒出了熊熊的怒火,而脾氣暴躁的俄戈燒爾,甚至已經佔了起來,手中擎着的,是那一根看上去就很嚇人的狼牙棒。
多塔木性情平和,此時看到閻行疑惑的眼神,也知曉閻行或許是真的不懂鐵羌盟裡的規矩,雖然心中已經對韓遂及閻行頗有不滿,但爲了顧全大局,此時也不得不向閻行解釋道:“將軍,鐵羌盟當中,第一條就規定了漢人不得以任何藉口參與羌族內部的事情。你先前殺了戈裡,我們可以認爲是戈裡衝撞了鐵羌盟盟主的威嚴。可你現在卻要直接任命黑水羌的首領,那就是觸犯了鐵羌盟第一條的規定!”
閻行皺眉,他當初只是用過這枚鐵羌令,而關於鐵羌盟的規定,他自忖天朝上人,卻從未通讀過。甚至,在他看來,漢人奴役羌人,實乃天經地義之事。
“鐵羌令雖是號令全羌族的憑證,但根本卻是爲了整個羌族的興盛繁榮。假若盟主有錯在先,羌人則可不理會盟主的命令,更甚者,若是盟主一意孤行,各部落可在盟主大會上,廢了這個盟主!”多塔木爲了全局,雖是在勸解,但對於此事閻行有恃無恐、肆意妄爲的行徑,早已心中不滿,此時出言,更是沒什麼好語氣。
“我臨時行盟主之權,賦予此人首領之位,難道便是犯了羌規?”閻行此時也已經平靜下來,看到周圍所有羌人均是一幅劍拔弩張的模樣,才知曉這鐵羌盟似乎沒自己想到那般簡單。
此時自己追殺馬超不成,反而有可能會令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甚至還可能會給韓遂帶來不良的影響......想到那平時一幅恭謙有禮、行事卻毒辣非常的城主,閻行心中一凜,不得不放低姿態虛心向多塔木求教道。
“部落之間的首領,自古就由部落自行推舉產生。旁人無權干涉,若盟主執意如此,那部落可叛出鐵羌盟,不再受鐵羌盟管轄。而盟主也不可興兵討伐。若盟主一意孤行,各部落便可聯力廢了盟主!”多塔木越說越氣憤,此時他才知道,閻行這個傢伙,根本不懂鐵羌盟的規矩,在他看來,漢人本就該高羌人一等,絲毫不用考慮羌族的利益。
同時,俄戈燒爾此時也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對着閻行嘶吼道:“我們聽從盟主的命令,隨你追殺馬超,是服鐵羌盟,可不是服你!你這漢人,屁本事兒沒有,不但讓馬超跑了,還讓他襲了我們的營地。此時,你殺了戈裡不算,還想直接干涉羌族的內務......若不是看在盟主的面子上,我早就一棒子將你打成了肉醬!”
閻行這個時候纔算真正明白了鐵羌盟的意義,不過,心中仍舊對這狗屁鐵羌盟不屑一顧:不遵號令者,可叛出鐵羌盟,盟主不得追究。那假如盟主暗中指使別的部落吞併那不遵號令的部落,你們這些蠻子又能怎樣?
怪不得韓遂總是從來不主動插手羌族的事務,反而多次陰謀指使部落之間相互殘殺。恐怕,就是因爲這些蠻子之間的殘殺越多,越能體現出盟主的重要吧?
不對,或許就是城主要通過這個方式,逐漸讓那些忠於自己的部落吞併整個羌族,進而使整個羌族成爲自己手中的刀......
想清楚這點之後,閻行心中凜冽,對韓遂的手段又敬佩了一分。
“閻行不懂鐵羌盟規矩,貿然說出不該說之語,實屬無知之言,還望衆位勿怪。”閻行抱拳行禮,再不復先前盛氣凌人之勢:“但請黑水羌即刻推選出新盟主,隨我追殺那西涼之錦。”
“將軍,推選首領之事,哪能如此草率,我們還需回到營地當中,聽取所有人的意見。至於追殺馬超之事,我們黑水羌暫不參與。”那豪帥聽了閻行的綿裡藏針的話後,一臉厭惡回道。但見閻行還欲再說,那豪帥有直接打斷:“你無辜殺害我們首領之事,我們暫且記下,年底盟主大會之時,定會讓盟主給個公道。今日看在盟主及黃羊羌、蝥牛羌首領的面子上,就此放過你......”
說罷,這人便率領手下兒郎呼嘯而去,而剩下的黑水羌勇士雖對閻行怒目而視,卻也聽從這位似乎德高望重的豪帥命令,縱馬掀起一陣煙塵,讓閻行吃了一臉草屑之後,絕塵而去。
閻行正待發作,卻不想遠處自己的一哨兵急急忙忙趕來,與閻行耳語幾番之後,閻行的臉色,陡然一下陰鷙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