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志才的長相很平凡,走入人羣中,很容易被忽視。這點,跟蹤過他的楊修最有體會。不過,唐小米奇怪的是,戲志才的眼睛,也沒有一般靖安曹當中上位人物的犀利和冷寒。而唐小米的內心深處,就是對戲志纔有一種說不來的厭惡——她在曹氏陣營一年多時間,最討厭的有兩人:一個是龐統,另一個就是眼前這個戲志才。
討厭龐統的理由非常簡單而明顯,龐統是個讓人看不透且心胸矜傲的人,當然,他長得很醜,無疑讓唐小米有了更充分討厭他的理由——可是,對於這個戲志才,唐小米卻只是發自心底的討厭,沒有任何的道理可講。
雖然在馬家那帥哥如雲的地方已經養出極高的品味,但不得不說,戲志才的長相絕到不了一見令人生厭的地步。由此,唐小米便在心中告訴自己,她討厭戲志才,是因爲戲志才的臉色是那種不健康的青白,讓人感覺他彷彿一直是條剛冬眠醒過來的蛇,盯向任何人的時候,都溼溼黏黏的……
女人的直覺往往很準,她們往往在直覺之後找理由。而這次,戲志纔此番突然弄出的這一戲碼,確確實實證實了唐小米的直覺:“戲功曹,你未免太相信曹公子的話了,你真的以爲你,我突然間便幡然悔悟,轉身投入了曹氏?”
聽到唐小米這句話,曹昂有些羞惱,他不知道唐小米這個時候爲何還要嘴硬。難道她認爲,她一個弱女子,能扛得住靖安曹裡那些審問重犯的手段嗎?父親雖然同意她留下,卻從未同意保證她的人身安全,戲志才即便對她做出任何慘不忍睹的刑訊,父親都不會有任何一句阻撓的!
可戲志才卻彷彿沒有聽到唐小米的話一般,他此時對曹昂那種明顯羞惱唐小米不接受他好意的表情,似乎更加有興趣。不過,在曹昂那種羞惱還未曾轉變成惱怒的時候,他便開口道:“少主,您還未說您從這封密報當中看出的端倪呢。”
唐小米被無視了,這讓她對討厭戲志才更多了幾分理由。不過好在曹昂終於回神兒了,他想到自己的成果能在戲志才面前展示,不由又恢復起幾分剛纔的激動。他將那封密報擺在戲志才面前,指着上面的字句道:“戲功曹請看,這場授銜儀式,實在太過華而不實。但這裡……”曹昂的手指到幾乎任何人都會忽略的字眼上,繼續道:“你看,除了授予軍銜這等純粹面子工程之外,馬超還特意授予各軍軍旗!”
“軍旗?”戲志纔有些不解,隱隱約約感覺好像抓住了什麼,但猛一想,又好像什麼也沒抓住。
“戲功曹,你看馬超隨後還特意令他的親衛隊在騎兵的引導下大舉出動,攜帶大批新式軍官服和軍銜奔赴四方,爲駐紮在外的其他軍官授銜換裝。同時,無一例外的,都帶去了嶄新的軍旗——這等瞞天過海的手段,歷來是馬超的最愛啊!”
戲志才這個時候終於明白曹昂的意思了,他帶着一種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曹昂,那眼光當中,明顯有一種滲入骨子的驚懼和震撼:“馬孟起御下之詭譎,眼光之深遠,當真世間無人可及!”
然而,兩人似乎都在這‘面子工程’上看出了什麼端倪,可說實話,唐小米對這些政治手段是一無所知的。見到兩人如此神情,又想知曉卻又不好意思開口。一時氣憤無言,唯有將眼神狠狠瞪向曹昂——至於爲什麼會下意識專門瞪向那個傢伙,唐小米事後心中自我辯解,因爲廳中只有一個普通的曹昂和令人討厭的戲志才,她才別無選擇…..
曹昂見狀,或是男性虛榮心作祟,向唐小米仔細解釋道:“唐姑娘你想,在這盛大授勳儀式上,所有馬家名將都被深深打上了烙印。這種極度能滿足將領虛榮心的做法,只會想到,日後他們將以馬家無上威望的姿態號令部下。卻想不到,馬超爲何突然如此興師動衆背後的意蘊。”
“背後的意蘊?”唐小米眼睛眨眨,顯然她的確看不出這等背後的意蘊。
曹昂乃曹操私下定爲曹氏下一代的掌舵人,自然或多或少從曹操那裡學過這些手段。當下繼續解釋道:“自然如此,唐姑娘可以設想。馬超爲何會特意分發那一面面統一定製的馬家軍旗?這便是說,日後馬家軍各支戰團再也不能用主將的姓氏作爲軍旗標誌,而是開始使用馬家統一授予的戰旗。如此一來,各地前線,所有馬家軍兵士會自主認爲他們是馬家戰團的一分子,都會潛移默化地將馬家軍制地位放在各統兵大將之上……”
曹昂說的不錯,這一舉動,的確是馬超實施馬家軍標準化外在表現的其中一點改革。而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即便是對政治軍事不感興趣的唐小米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馬家如今統御廣袤、兵勢過盛,此番又大舉組建前線戰團,若是仍舊實施漢朝沿用下來的州牧制度和統兵制度,那主將對麾下部隊便會有百分之百的權力。雖然現在各馬家軍中服役的所有軍官都是馬超信任器重的心腹大將。但純以理論推導,若是某一個將領有一天忽然對馬超有了不滿,那他絕對可以非常輕鬆的拉走麾下的部隊。
單以馬超的這人威望和才能來說,只要他在位一天,馬家軍就絕對只能是鐵板一塊。不過,顯然他的眼光更長遠,直接從人治看到了法治,未雨綢繆,在問題尚未出現任何徵兆之前,便將根源隱患掐死在了萌芽之前。而這一點,也恰恰是讓戲志纔剛才敬佩畏懼莫名的地方……
“馬超畢竟百密一疏,當衆授予軍旗,令我等從中窺出了這冰山一角。想必,伴隨着這軍旗下發的同時,他還有不少其他可以保證各前線軍團都忠於馬家、且如膂臂使,並還能讓各統兵大將心甘情願爲之效死的保障措施。”曹昂將目光從唐小米略微害羞尷尬的俏臉上移開,不由自主面向東方,深嘆一口氣道:“此番馬家若是整頓完畢,最多兩年之後,五條戰線、二十餘萬大軍兵指兗州,我曹氏該如何應對?”
這個話題,委實有些沉重,曹昂和戲志纔對望一眼,均感覺心下好似被巨石塞墜。就連一直期望曹氏倒黴的唐小米,看到曹昂臉上那種深憂到骨子裡的悲憐神情,也爲之感染,沒再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三人沉浸在此情緒當中,一時無話可說。曹昂第一個回過神來,作爲曹氏未來的接班人,他不能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隨即向戲志纔開口問道:“戲功曹,你剛纔不是說也從中推測出了幾分,此番不知可否明言?”
戲志才聽到此話,直接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凝望着唐小米,直至讓唐小米臉上明顯露出厭惡神情之後,才沉重說道:“少主,或許這只是微臣亂猜。不過,我想,馬超這一舉至少一箭雙鵰。他如此大費周章,固然有真心貫徹馬家軍制改革的意思。但同時,他也成功地將我們的注意力放在了這層面上來,此刻,若是他再潛入一批暗影,做一些我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那……”
曹昂的臉上立時佈滿如暴雨來臨前的陰沉和恐懼,他有些明瞭但又抱着一絲僥倖開口道:“這個消息可屬實?馬家真有暗影來到了許昌…….那他們此來又是爲何?”
“我不知道,”戲志才搖了搖頭,在曹昂沉痛而糾結地緩緩將目光放在唐小米身上後,他隨即又點頭道:“不錯,這個消息有人知道。而這次我前來,正是爲了向唐姑娘詢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