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雪百年不遇,東起東州,北至海州,長江以北都冷得出奇,雪也下得特別大。時而零零散散飄着細碎的雪花,時而滾滾團團漫天灑落大片鵝毛。或星星點點,或鋪天蓋地,迷迷茫茫,一片混沌。山巒,河流,道路,村舍,都變成了渾然一體的雪原,到處都是銀白色的世界。偶而也會看到陽光,可是慘淡無力,光亮十分微弱,沒有平日的亮麗耀眼。以致北方的大齊百姓,都偎在炕頭上聊天,若無緊急事情,無人願意在此時出門。
在這天寒地凍、風雪瀰漫的時刻,卻有一支騎兵,沿着冰封的官路,艱難地往南行進。這隊騎兵軍裝不大一致,隊伍中間是位英俊小將,大約十七八歲,穿着大齊統一的校尉冬裝,外面套着一件貂皮斗篷,五官俊朗,臉形顯得有些瘦削,嘴脣緊抿,透着幾分高傲和冷峻。此人就是當今九皇子吳王姜行。
姜行是田豐兒之子,在同年紀皇子中十分優秀,實習時在東萊郡衙,畢業後分在海州兵曹,早已升爲校尉。上次分封就國,只分到八皇子董名,姜行這些年紀略小些的皇子,在第二批安排就國的名單中。
緊隨姜行左右的是兩名二十左右的青年,穿着軍官冬裝,披着白狐皮毛的羊皮大氅。兩人體魄壯實,眼光炯炯有神,雖在雪中行路,仍然顧目四盼,顯得警惕心很足。這兩人是爲皇子配備的少年營高手,紫臉青年名叫姜一迅,黑臉青年名叫姜一速。
圍在三人內圈的皆着帝國官兵冬裝,外面披着軍制風袍,這十餘人都是田家家生子出身,是姜行最可信賴的親兵。前面和後面各有四五十騎精銳騎兵,軍裝式樣顏色與普通官兵不同,這是隸屬虎衛營的百人騎兵隊。
一行人過了雁門關不久,在一座風雪瀰漫的山腳下停住了馬,姜行向四處瞭望一下,只能分辯出官道的主幹路,旁邊溝壑有多深,官道是否平整,幾乎無法辨認。姜行仰望逐漸黑下來的天色,道:“小六,你去前面探探路。”
身旁一位騎兵應允一聲,小心翼翼地策馬上前。姜一迅見姜行下了馬,從馬上一躍而下,從懷中取出地圖,藉着馬匹擋風,打開地圖看了看,道:“前行五十里纔是縣城,現在風雪遮路,怕要錯了宿頭。”
姜行面露焦急之色,道:“看看前路有無村莊,儘量往前趕路,別誤了太爺的五七。”
不久小六回來,在姜行面前翻身下馬,說:“殿下,我到前面高地往下看,附近沒有村落,十餘里外有個廟宇,也不知有無香火。”
姜行翻身上馬,道:“先趕過去看看再說。”
衆人隨即上馬,一行人往前趕路。近了廟宇處一看,原來是行腳商人供奉的路神廟,裡面悄然無聲,室內又髒又亂,不像有人主持。姜行剛要往裡走時,姜一迅提前幾步先行進觀,姜一速領着幾名親兵圍着道觀轉了一圈。
親兵上前打掃出一個角落,作爲姜行歇腳處。虎衛營士兵四處尋些乾柴,在房內生起火,火花映亮室內,煙火味沖淡了原先黴爛的氣息。姜行並未在火堆前落座,站在殘缺的窗戶前,望着窗外已經黑下來的天色,久久沒有動彈。
姜行生在天家,母親又是田家嫡女,從小沒受過什麼委屈,又因學業優異,頗得姜述偏愛。若說姜述諸子的才分,除了合魂者姜靖,要數姜逆、姜華、姜行聰明,比姜中智力強得多。若是姜述晚立幾年太子,等姜行成人,歷練幾年,與姜靖爭奪儲君位置的,除了姜中、姜華與姜逆,還會加上姜行。
如今太子名分已定,姜靖又行監國之權,姜行就是再有雄心壯志,此時也不敢再生妄想。姜行原本雄心勃勃,當差雷厲風行,聽說姜靖立爲太子,姜行就如變了一個人般,只是被動地完成工作,早失了建功立業的想法,正是如此,姜行調來海州時就是校尉,至今職務依然原地不動。
姜行很聰明,君臣大義已定,無論做出多少成績,未來的出路只有就國。何況工作若是太出色,展現出不俗的能力,說不定還會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對於四哥姜靖,姜行十分了解,姜中母子、姜逆母子,包括母妃田豐兒,都曾經出過手,不僅未損姜靖半點毫毛,出手者都作繭自縛,最終將姜靖推上了儲君位置。姜靖在國學時以俠義聞名,當初還未歸宗,衆人皆以爲姜靖不過一介魯莽武夫,姜行卻知道姜靖並不是表面看來這麼簡單,俠義之舉皆有度,既能混個好名聲,又能巧妙地掩人耳目,讓諸系因爲他魯莽而輕視,認爲他無人君之姿。姜靖的實力以前不顯山不露水,直至大婚時有心人才注意到,姜靖母族和妻族力量之強大,已經到了令人仰視的高度。姜靖是玩弄手段的高手,不僅混出俠名,在姜述和太后眼中,還是慈孝的典範。但是誰若惹了姜靖,姜靖表現出來的血腥和殘忍,讓人想起來就打骨子裡發寒。
馮家人弄出一個刺殺案,結果閤家人幾乎全都進了牢獄,商鋪也被設局破產,嬪妃馮香兒被禁足冷宮。甄姜弄出熙影案,結果甄家人被黃巾百姓當街連殺三人,逼着甄姜陪着小心,求太后從中調解,這事纔算過去。田家那個田更更是可憐,被人生生打死在軍營,竟然無人追究,最後不了了之。姜行不想招惹姜靖,他的想法是得過且過,就國以後到美洲殺蠻人,好好打理屬於自己的小國。將姜靖搞下去取而代之,這個想法姜行從來沒有過,也不希望母族惹是生非。姜行明白,姜靖表面仁愛,其實是個決絕之人,若是不長眼犯在姜靖手中,不被他整得七死八活絕不會放過。眼下太子已定,姜行定位很低,早就生出靠攏姜靖自保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