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以會以前見過燒當老王,他是他們的王,是高高在上的王。以往馬以會非常崇拜燒當老王,認爲他是族羣的驕傲,今天忽然聽到他的求饒聲,馬以會感覺老王其實也是一個平凡的人,也會爲了族民的生存向敵人求饒。
“侵我漢境,就要承受結果,主公下令,參戰諸族皆族滅。老頭子,你息了這心吧,你們入境之後殺過漢族平民,即使你們投降,也不會免死!”一個漢人說道。
忽然有幾聲慘呼聲響起,嚇得馬以會頭皮發麻,繼而老王的聲音響起,“兒郎們,停下反抗吧。我們只要順從,就會獲得漢人的寬恕,畢竟他們以仁義治國。”
馬以會聽到這裡,忽然產生一股出去與老王匯合的衝動,或許老王說得對,漢人不會殺俘的。但他又從老王的話語中覺察到一些不妥,他想了想,終於找到不妥的來源,老王說話時似乎沒有底氣。
想到這裡,馬以會忽然慶幸自己沒有現身,待腳步聲遠去,馬以會爬出馬腹,見前方火把明亮,一大羣漢卒押着一羣羌兵正往大營方向走去。馬以會想向反方向走,但是內心又十分好奇,想看看漢人如何對待降兵。
存了念頭的馬以會偷偷跟在這羣人身後,所幸漢軍均未意識到身後有人,竟讓他跟到了大營門前。馬以會趴在地上,望着數百名袍澤跪在營門口,燒當老王跪在最前面,他已被去了兵甲,此時跟族中老漢看起來沒有多大區別。
爲首漢將命令部下暫待,步行向大營走去,想是彙報情況去了。很快,一大羣人簇擁着一位青年出營,年約二十上下,外表非常文雅。馬以會還發現了一個熟人,就是今日大戰時的漢軍主將,那位面無表情的中年漢子,正恭順地站在青年左右。
馬以會暗自猜測:“這應是大漢王子吧。”
青年走到燒當老王面前,道:“你是燒當老王?”
燒當老王雖然跪着,腰板卻挺得很直,他看着眼前這位青年,沒有答話,只是點了點頭。馬以會離得很遠,看不清老王的表情,心頭有些隱約發酸。會也齊只是普通羌人,不會從民族大義去考慮問題,但老王是整個族羣的領袖,淪落到如今這個模樣,是整個族羣的恥辱和悲哀。
“您是齊侯?”燒當老王忽然開口發問道。
馬以會心中劇震,原來這位青年就是大漢最有權力的齊侯,關於齊侯的傳說早已流傳四方,即使燒當羌處於蠻荒之境,但依然流傳着齊侯許多傳說,如同老王在族人心目中一樣,齊侯就是漢人的精神領袖。
青年優雅地點了點頭,道:“你猜得不錯,本侯就是姜述,也是這次大戰的漢軍主帥。”
“爲何戰場上沒見過您?”老王問道。
“對付你們,並不需要我親自出面,我身邊的將領身經百戰,現場指揮並不比我差。”
齊侯的聲音很和緩,聽着讓人感覺很舒服,馬以會突然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姜述此話剛落,他左右的將領們忽然產生一股強烈的自信,沒有任何舉動,這種轉變也不需言傳,雖然隔着好遠,馬以會依然能夠明顯感覺得到。
“我軍敗了,我可以死,但請齊侯大發善心,饒過我們的族人。”燒當老王苦苦哀求,爲了族人的性命,他已經放棄了尊嚴。
姜述笑道:“大漢自有法度,一切皆按法度而行,我雖爲丞相兼大將軍,卻不能因私改了法度。一切皆依法度而行。”
燒當老王不斷哀求,姜述望着跪在地上的降兵,對身邊一位長鬚大將道:“漢升,按理說蠻兵無故殺漢民者,屠族。既然老王哀求,又是主動投降,你當初處置鮮卑時,曾言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既然老王死前有這個遺願,便依你當初所言執行。”
姜述說完,轉身回了大營。黃忠對燒當老王道:“既然你苦苦哀求,留下你等生命可以,可不要後悔!”
燒當老王雖然不知什麼刑罰,但畢竟能保得族人性命,不由聞言大喜,連連叩謝。黃忠冷聲下令道:“聽令,兩位健卒按住一人,刀手行刑。”
燒當老王不在赦免之列,沒人前來按住他,他轉身看着被按倒在地的族人們,不知漢軍將行什麼刑罰。答案很快揭曉,一隊漢卒手持利刀,分成數行,進入場中,站在降兵身前。
只聽黃忠一聲令下,行刑士兵刀光四閃,接連揮擊數下,只聽場上慘叫不斷,此起彼伏。醫官緊急用藥止血,好一陣子才安頓下來。馬以會定睛一看,不由嚇得屁滾尿流,原來降兵四肢被硬生生砍了下來。
燒當老王此時暴跳如雷,原本想爲族羣保存火種,放下尊嚴哀告一番,不料卻是這個結局。老王指着黃忠,大叫道:“這便是你們的刑罰?還不如直接殺了!你們太殘忍了!”
黃忠冷笑道:“我當初處置鮮卑貴族時,因其並未殺過漢人平民,因此砍去他們雙手拇指,此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當初我對柯比龍曾言,後來有入侵漢境者,投降者若留性命,則斷去四肢。齊侯對這個提議十分認可,以後會將這個方案列入法令:入侵漢境,但沒有對漢人尤其是百姓造成傷害者,主動求降者斬去雙手拇指以爲懲戒。入侵漢境,給漢人造成傷害者,主動求降者獲得主將允許,可斷去四肢,否則殺無赦。齊侯已經給足了你面子,我軍隨軍醫師皆良醫,你的族人即使斷去四肢,也會存活下去。不過這些殘疾,我大漢卻不會供養,以後會送還給你們羌人。”
燒當老王此時欲哭無淚,氣得渾身顫抖,指着黃忠半天說不話來。只聽黃忠又說道:“老王,該你了。念在你是王者身份,你可以選擇自殺還是斬刑。”
燒當老王此時萬念俱灰,道:“我要和你決戰,你可敢應戰。”
黃忠爽朗地大笑道:“既然是老王臨死遺願,我便滿足你這願望。”轉身下令道:“將燒當老王的刀還給他。”
燒當老王此時悲憤萬分,接着寶刀,大吼一聲殺上前去,只見“咣啷”一聲,寶刀前端掉落在地,繼而燒當老王停住身形,過了很長時間,方纔“撲騰”一聲倒在地上。倒下之後,身體才詭異地分爲兩半,原來是黃忠一刀從頭劈下,連人帶刀斬爲兩截,因爲刀鋒銳利,老王站立時竟然看不出來,倒下以後這才因爲外力迸爲兩半。
馬以會看見這般慘狀,不敢再看,通過星辰辯明方向,慌忙向西方逃跑。馬以會只怕被漢軍抓住,也會被斬去四肢,幾乎忘記了疲累,不要命地往西狂奔。到了天亮時候,馬以會早已逃得遠遠的,選擇一處高地,環顧四周皆無漢兵,這才放下心歇息一會。
馬以會武器已失,身上只有一把解手刀,還有一包肉沫和一個水囊,此時狂逃一夜,安定下來以後才發覺飢餓,剛喝了一口水,吃了一把肉沫,突然發現左前方路上有個蠕動的黑影。馬以會此時如驚弓之鳥,隨即隱蔽起來,小心翼翼上前觀察,待到近處一看,原來是位受傷的族人,看他身着將官衣甲,應是貴族出身。
羌人骨子裡存有上下尊卑,馬以會也不例外,連忙跑上前去,見此人身中兩箭,因爲失血過多,已經昏迷多時。馬以會略通獸醫,又親眼見過漢人軍醫治療被斬斷四肢的降兵,多少有些心得,上前用解手刀斬斷箭桿,背起傷者尋地療傷。
馬以會先尋了一處水源,將此人臉上血污洗淨,定睛一看,驚得差點跳將起來,此人正是西羌國王徹裡吉。原來徹裡吉昨夜往外突圍,因有親衛保護,僥倖從漢軍防守疏露處逃了出來,但又不幸被漢軍發現,親衛爲了保護他全部犧牲,他身中兩箭,戰馬也被射中,逃出不遠便倒斃。強烈的求生慾望下,徹裡吉步行往西逃出好遠,直到在此昏迷被馬以會發現。
馬以會依照漢軍軍醫之法,先行做好準備,先取下徹裡吉頭盔,取水燒沸,將解手刀和布條放在其中煮了一陣,小心將徹裡吉戰衣除下,將傷口附近衣物撕弄,用解手刀取出箭頭,傷口處血液猛然涌出,他連忙用布條將傷口堵住,待血液止住,又用同法治療另一處箭傷。
徹裡吉也是命大,遇到頗懂醫術的馬以會,以偷學到的漢醫手法幫他治了箭傷。徹裡吉醒來,見一人正在旁邊忙碌,一下子爬將起來。馬以會被驚動,扭頭看時,見徹裡吉已經坐起來,連忙上前說道:“大王,您可醒來了。你切莫猛烈活動,莫崩裂了傷口。”
徹裡吉這才感覺到背部疼痛,齜牙咧嘴一會,問道:“這是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