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臉漢沒有出現,卻出現了兩個騎馬的生面孔,張蒙稍加思索,頓時感覺事情不簡單。
史阿仍然矇在鼓裡,不解道:“張君,你說的麻臉......”
張蒙連連搖頭,急迫催促:“快把那人綁在馬上,咱們現在就回去!”
當兩人匆匆趕到史家院子,看着眼前的一幕,史阿愕然張嘴,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只見院內滿地狼藉,如遭大風颳,史老媼撲在地上,一動不動。
張蒙快步近前查看,發覺史老媼尚有意識,趕緊攙扶起她到旁邊的土階上坐下。
史阿連滾帶爬,抱住史老媼的雙腿,大哭:“孩兒該遭雷劈,連累阿母了!”
“季兒......你......你切莫自責......”史老媼順了好一會兒的氣,才能勉強說話,“該遭雷劈的,是......是......是那......”
張蒙接話道:“是那個滿臉麻點的無賴子吧!”
史老媼輕嘆着緩緩點頭,眼神中滿是憂傷與無奈。
“以怨報德,真小人也!”張蒙恨恨道,“被他得逞了,可惜還是來晚了一步!”
史阿雙眼充血,氣得渾身顫抖,當即彈身而起,一雙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哇呀呀!阿母等着,孩兒這就去割了那幾個狗賊的首級來!”
“別、別去......”史老媼語音微弱,可看得出心裡着急。
張蒙說道:“史兄,敵暗我明,不能再衝動了。”
史阿從牙縫裡擠出字來:“難道就任由他們欺侮我母!我若不能爲母報仇,大不孝也!只要我一息尚存,哪怕他們跑到天邊,我也不會放過!”
史老媼搖頭道:“季兒,你快去、快去找里君......羅、羅敷她......”
張蒙與史阿聞言,相視震驚,不約而同道:“羅敷怎麼了?”
“她被擄走了。”史老媼的眼淚從眼角連珠般往下落,“你倆走後不久,那羣禽獸就闖進來了,幾個都乘馬......把我踢倒,抱羅敷上馬帶走了......”
“又是乘馬的。”張蒙呼口氣,“那幾個無賴子說找到了靠山,果真來勢不小。這些乘馬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這時擡眼看到青驄馬上那騎手似乎甦醒了幾分,徑直上前探看。
史阿滿腔怒火無處宣泄,提刀要殺人,張蒙擋住他,道:“先讓我問兩句話。”
“壯士、壯士有話好說!”
那騎手掙扎幾下,發現自己被綁着,惶恐不安,嘴裡不住求饒。
張蒙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騎手臉色赭紅,回道:“小人是良民。”
“賊豬狗,還敢胡扯!”史阿刀刃一晃,逼近他的脖頸。
“壯士饒命!壯士饒命!小人說!小人說!”那騎手連珠炮也似尖叫不斷,“小人名喚單仲,乃鞏縣五社津人氏,從白騎舉義者是也。”
張蒙冷冷道:“從白騎舉義,‘白騎’是誰?”
史阿從中解釋:“我倒知曉幾分。此人姓張,本弘農郡宜陽縣鄉中土豪,爲人慷慨好鬥,我年少時曾與他見過幾面。又因他生平慣騎白馬,左右人便以‘張白騎’呼之。前幾年黃巾賊起事,他暗中從賊,被鄉里舉報,只能棄家落草爲寇,好幾年沒聽到他名號了。”
單仲道:“我家渠帥在大河北岸可是大大有名哩!”聽他言語,竟是與有榮焉。
史阿罵道:“賊豬狗,得意什麼?快刀一抹,送你去陰間做鬼賊!”
單仲魂飛魄散,顫聲直呼:“小人不敢!”
史阿接着道:“張白騎既然在大河北岸做賊,十有八九與黑山賊有干係了。”
張蒙若有所思:“黑山賊......”
黃巾之亂時,各州也有很多輕薄少年趁機響應,羣起爲盜,後來又和地方土豪、黃巾餘黨等相合。爲了躲避朝廷官軍圍剿,他們大多在高山峻嶺中築塢壘堡作爲藏身地,大河北岸較爲著名的有興於冀州黑山的“黑山賊”與幷州白波谷的“白波賊”。
黑山是太行山南端支脈,因此黑山賊勢力擴張遍及周邊冀、豫、兗、並乃至司隸等州部。四年前的中平二年,黑山賊巨寇“飛燕”張燕“挾衆百萬”南下,先是剽掠河內郡,而後進犯京師地界,當時還在位的漢靈帝劉宏雖然多次派遣軍將出擊,但始終無法徹底擊潰數量巨大的黑山賊,爲了平息亂事,索性招安張燕爲平難中郎將,名義上讓他管理太行山等山區地帶,並給予舉孝廉、上計吏等地方官的權力。
即便得到了官方的認可,但數量龐大、軍民混雜的黑山賊不可能依靠貧瘠的山區養活自身,仍然需要頻繁侵略周遭郡縣補充給養,所以基本上還是被各地視作賊寇。許多小股賊寇都依靠黑山賊存活,渾水摸魚,張白騎就是其中之一。
張蒙收起思緒,史阿挑起眉頭,質問:“狗賊,張白騎人在哪裡?”
單仲回道:“渠帥沒在此間,只是近些日子派遣小帥來京師周邊招兵買馬......”
張蒙道:“看來那幾個無賴子就是新近入夥的,難怪自誇自耀找到了什麼大靠山。”又問,“你們招到多少人了?”
單仲想了想,道:“本來沒多少,近日京師生亂,人便多了,眼下有、有......”
史阿見他猶豫,喝道:“敢不老實交代?”
單仲活命要緊,點頭如搗蒜:“不敢!不敢!林林總總有個十二三人。”生怕說的不夠多,倒豆般繼續說道,“小帥本待離去,可那麻臉的兄......麻臉的狗賊花言巧語,說有絕色美人要獻給小帥享用,小帥聽信他鬼話,就讓我等幾個老弟兄跟着那麻臉賊助陣。那麻臉賊早前怕驚動鄉里,讓我幾個先在外圍等着,沒想到卻是捱了一頓好打......我幾個這才與那麻臉賊商定了聲東擊西的法子......”言及此處,不安地偷看張蒙與史阿幾眼。
張蒙道:“你家小帥現在何處?”
“這......”單仲稍稍遲疑,終究火燒眉毛顧眼前,“向北五六裡的北、北邙山。”
“好!”
史阿拔腿要走,張蒙急忙將他扯住:“史兄,且慢!”
“張君,你這是做什麼?這些賊人傷我母、擄我姪,欺人太甚,我誓要將之盡數誅滅!”史阿雙眼圓瞪,一把揪住單仲,“狗賊,你帶路!”
“史兄,你聽我一言!”張蒙正色說道,“這一趟,我去吧。”
“何出此言?”史阿大惑不解,“我史家的仇,自當我史阿來報!”
張蒙搖頭不迭:“史兄這就錯了。令堂如今有傷在身,正需要人照料,況且賊人心思難測,難保不會再次來犯,你居家主事,實在理義之中,倘若一怒而出,致使令堂再有個三長兩短的,那真是大大不孝了......”頓了一頓,“老夫人與羅敷姑子都對我有救命之恩,如今羅敷姑子有難,不單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不能救出羅敷姑子,我心難安。”
換做前世,哪怕被人看作懦夫,張蒙抵死都不會攬下這份活兒,可也許是融入了原主人個性的緣故,現在的他竟是變得勇氣十足。
經過幾次動手,他對自己的武勇有了更深層度的瞭解。而無論前世還是現世,他都恩怨分明,哪怕知道前路荊棘,與其讓別人冒險,更願意自己挺身而出。
一想到自己將要面對的是兇殘狠辣的賊人。張蒙的心在狂跳,前世的他謙和內向,很少與人起衝突,來到現世,頂多也就是打翻幾個人罷了,可如今他很清楚,接下來的行動很有可能突破他以往的認知與限度——他很有可能殺人,也很有可能被人殺死。
只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在他提出要爲史家報仇救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史阿聽了,沉默良久,眼見自己的母親神情枯槁,頓時淚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