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4章:飛蛾赴火
夏日炎炎,驕陽似火。
連日來,朝廷大軍緊緊地包圍着陽翟城,四個城門都駐紮着官兵。遠遠看去,士兵們都扛着雲梯,手持盾牌、刀槍,正揮汗如雨,一絲不苟地進行着攻城訓練。步兵的身後,不斷的有騎兵在遊弋,時刻警惕地注視着城牆上的一切,攻城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官軍的進攻訓練不分時辰,隨時隨地,喊殺聲也此起彼伏,有是在上午,有時在下午,有時又在晚上,黃巾軍白天黑夜的不得安寧,時刻提防着官軍的攻城,可是官軍是光打雷,不下雨,十多天過去了,遲遲不見官軍攻城。
戲志纔想到的計謀,皇甫嵩、朱雋也想到了。儘管黃巾軍很弱,甚至是烏合之衆,但是久經沙場的皇甫嵩、朱雋也絕對不會拿自己手上的五萬人馬去攻打十幾萬人把守的城牆,除非他們瘋了。
圍而不攻,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城牆再緊固,也只能堅守一時,決不可能堅守一世。象波才這樣的黃巾軍,孤立無援,只能坐已待斃,根本用不着大舉進攻,拖也會把他拖垮、拖死。
這纔是黃巾軍真正的悲哀!
就在離陽翟幾百裡處,黃巾軍的另一大主力,南陽黃巾軍張曼成部正在攻打南陽城。張曼成和波才,他們兩人之中,或者是他們的主要將領之中,只要有一個人想起來爲對方伸出一下援手,他們就會擺脫被各個擊破的命運,歷史就將重寫。
然而他們的眼光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剛剛起兵,打了幾個小勝仗,就自以爲勝券在握,彷彿大漢朝廷已經崩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分贓。誰也不願意看到其他黃巾軍比自己強大,更不會主動去援助其他黃巾軍。眼看着大漢朝廷的軍隊把他們一個個消滅,誰都沒有想到要團結起來。
歷史一再的重複,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幾乎都走入了這個怪圈。
陽翟的城牆上,波才和彭脫、黃邵正在巡查黃巾軍士兵的防守情況。天氣越來越熱了,身着盔甲的波才雖然騎在馬上,額頭上也冒出了汗。他用馬鞭指着對面操練的官兵,臉上露出一絲嘲笑。
“該死的官狗,故意耀武揚威,圍而不攻,虛張聲勢,竟然想把我們困死在陽翟城中,真是白日做夢。”
見到將領們到來,城牆上防守的士兵強打起精神,儘量讓自己的身板站的直一點。可是肚裡無食,身上沒勁,強撐着的身子止不住的打晃。彭脫看了看身邊的黃邵,露出一絲苦笑。
“將軍大人,官軍還真是想困死我們。城裡的糧食已經被搜光了,現在士兵們每天只有一頓稀米湯,再過三天,連稀米湯也沒有了。不用官軍進攻,恐怕我們也要被餓死了。”
看到士兵們無精打睬的樣子,波才惱怒地揮鞭就要打。可聽到彭脫如此一說,揚起的鞭子停在了半空。他狠狠地瞪了士兵們一眼,收回了鞭子,心中卻還是憤恨難平,朝那個士兵吼了起來。
“連桿槍都拿不動,你沒吃飯嗎?”
那士兵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荒亂之中手中的長槍也倒了下來,差點砸着波才。幸好波才眼疾手快,伸手就抓在手裡。那個士兵更是驚恐不安,腦袋使勁在地上叩頭,額頭已經碰出血來。
“大帥饒命,大帥饒命,小的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說着說着,那士兵盡然往地上一倒,昏過去不醒人世了。惱怒的波纔此時卻無從發泄,他無奈地搖搖頭,把那士兵的長槍扔給一個小頭目,再也不理睬那個士兵,打馬朝着走去。
“大帥,這陽翟城實在是太小,根本無法養活十幾萬人,我們還是得早想辦法,如果被官軍長期包圍,要不了多久,我們都要被餓死了。”
真是沒有想到啊,十幾天前,他還把官兵圍困在長社城裡,而官軍則有吃有喝。如今風水輪流轉,現在自己又被困在陽翟,卻連飯也沒的吃,這報應也太快了吧,老天真是不公啊。
“我已經決定了,今晚準備,明天凌晨突圍。如果官軍膽敢阻攔,我們就與他們決一死戰。”
彭脫和黃邵長出了一口氣,彷彿把心中的鬱悶都吐出來了,心情也暢快了許多。這波才,打了兩次勝仗,就自以爲了不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難得聽一會勸,兩人互相望了望,相視一笑。
“大帥英明。”
……
自從爲斬殺俘虜之事觸怒了皇甫嵩,來到陽翟這麼長時間,永久一直沒有機會再見到他。有什麼事情,皇甫嵩都是派傳令兵來直接通知,免得兩人見面大家心裡都不舒服。
可是今天晚上永久主動來到了朝廷官兵的大營,他那超常的感覺和陳安都告訴他,波才正在準備突圍。雖然對皇甫嵩還有些不滿,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對皇甫嵩的尊敬。皇甫嵩也不是個斤斤計較的小人,聽說永久求見,估計是爲攻城大事,馬上傳令讓永久進了他的大帳。
“見過將軍大人。”
永久恭恭敬敬地朝皇甫嵩行了一禮,心說不管你對我如何,反正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再說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對你恭敬些我也不吃虧。皇甫嵩見永久態度謙遜,便淡淡地點了點頭。
“永公子有何要事?”
怎麼跟他說呢?說自己感覺超常,或者說陳安超常,估計以皇甫嵩的脾氣,他還不把自己或者陳安當作妖怪燒死了?這老傢伙可是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想了想,有了主意。
“我這幾日一直在觀察城牆上的黃巾士兵,見其面黃肌瘦,有氣無力,可見城中已無糧食。今天傍晚城牆上的士兵突然減少,城內卻異常安靜。我估計波才準備在明天清晨突圍,特來報告。”
皇甫嵩的嘴角動了一下,作爲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他早已看出波才軍中無糧,堅持不到多少時間了,也估計波才就在這幾天要逃跑,只是沒有永久如此確定的時間。他看着永久,露出了笑容。
“永公子真是個將才,觀察得這麼仔細,判斷得也很準確。不過永公子,根據你的觀察,你看波纔會往哪個方向逃跑?”
永久擡頭看了看皇甫嵩,不會吧,你也要考考我?怎麼是個人都想考考我呢?不過看皇甫嵩的樣子倒是非常認真,並不是考究的意思,看得出他對永久已經有了些許欣賞。
“將軍大人,我認爲波才一定會往汝南方向逃跑,而決不會逃往嵩山。波才尚有十幾萬人馬,如果他往大山裡跑,也是死路一條,大山裡是找不到這麼多糧食的。只有逃往汝南,他們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皇甫嵩沉吟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等於肯定了永久的判斷,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氣氛突然之間變得和緩多了,永久也感到了這老頭的可愛之處,聽着他說話的語氣也輕鬆了許多。
“目前黃巾勢大,朝廷兵力緊張,張角佔領了鉅鹿,南陽黃巾張曼成攻破了宛城,殺害了南陽太守褚貢,其他各地的黃巾也是越鬧越兇。朝廷已經下詔,命令我們即日率領大軍即日開赴南陽討伐張曼成。”
“至於波才黃巾,如果他今晚真的突圍,朝廷大軍負責就地圍剿波才。永公子馬上回去準備,配合今晚行動,你部騎兵主要負責追擊波才餘部,結束戰鬥後來南陽與朝廷大軍匯合。”
這麼說,今晚消滅波才主力的將是朝廷大軍,是不是覺得波才黃巾餓得沒有力氣了,想撿個便宜?不過你把打掃戰場的事情交給我了?看來這老頭也想通了,心中不由得一喜,雙手抱拳,大聲回答。
“遵命。”
等永久離開了帳篷,已經打馬離去,皇甫嵩還望着大帳的門口發呆,大腦裡一片空白。以至於朱雋進來的時候,他纔回過神來。
“方纔永久來報,言道今天波才必定突圍,而且是逃向汝南。你怎麼看?”
朱雋微微一楞,幾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轉過頭,卻只看到永久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表情,喃喃地對皇甫嵩發出感慨。
“此人不簡單啊。”
……
夏日的天氣,真是說變就變。白日裡萬里無雲,夜幕剛剛拉開,一陣陣晚風驅散了白天的餘熱,吹得大地一片清涼。緊接着一片片烏雲佈滿了夜空,快到半夜的時候,竟然下起小雨來,淅淅瀝瀝的,不一會,房檐下就開始往下滴雨。
陽翟城中,縣衙門口,黃巾軍士兵們焦急地站在小雨之中,任憑雨水灑落在他們的身上,白天汗溼的衣服,此時被雨水一淋,和他們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不少的士兵忍不住打起了噴嚏,更有些體弱的打起了哆嗦。
周圍還有不少士兵在向這裡彙集,十幾萬人啊,整整站滿了幾條街道。聽說要突圍,晚上幾乎把所有的糧食都一餐吃了,儘管還是沒有吃飽,可比前些天要強多了,總算有了些力氣,大概這就是最後有晚餐。
波才佇立在縣衙大門口的高臺上,左手牽着戰馬,右手提着長刀,神色嚴竣,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遠處的天空。小雨飄落在他的臉上,順着他臉上的溝壑往下流,甚至流進了他的脖子,他也沒有感覺到。
他怔怔地望着天空,彷彿想從那滿天星空中找到一絲啓迪。可惜,儘管他望穿雙眼,然而天空太高,宇宙太大,浩瀚無窮的天際,除了滿天的星星,他什麼也看不到。
“報告大帥,將士們全部到齊了。”
彭脫和黃邵先後朝他走來,把他從遐想中拉了回來。波才收回目光,他沒有從星空中找到答案,不得不回到現實中來。望着站滿幾條街道的黃巾軍士兵,滿腹的悲涼突然涌上心頭。
“兄弟們,朝廷無道,置我們百姓於水火,使我們的父母、兄弟、妻兒餓死村頭,拋屍荒野,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樣的朝廷難道不該滅亡嗎?我們爲什麼要起事?不就是爲了吃口飯嗎?不就是爲了不被餓死嗎?”
他停了停,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清楚地知道,絕大多數參加黃巾軍的士兵就是爲了吃口飯,不至於被餓死。他掃視了一遍擁擠在街道上的黃巾軍士兵們,深吸一口氣,他那宏亮的聲音,立即響徹雲霄。
“兄弟們,就在城外,朝廷官狗們集聚了幾萬大軍,把我們堵在了城裡,企圖餓死我們。兄弟們,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在長社投降的兄弟們已經被官狗們全部宰殺,他們要把我們斬盡殺絕。兄弟們,決戰的時候到了,拼命是死,投降也是死,反正都是死,前面就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我也要帶着兄弟們去闖一闖。”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把大刀和戰馬交給身邊的親兵,緩步走下臺階,來到將士們中間。他首先走到斥侯隊長大柱的身邊,伸出手,在大柱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然後將前排的將士逐個拍了一遍,然後又回到高臺上。
“兄弟們,你們說,你們敢不敢跟着我去殺死官狗,報仇雪恨?”
那些黃巾軍士兵們的情緒“騰”地一下被波才點燃,對死亡的恐懼突然變成了一種豪情,這完全是一種集體催眠,十幾萬人象中了魔一般,十幾萬雙手臂指向天空,迸發出最原始的吶喊。
“殺死官狗,報仇雪恨!”
東城門突然打開了,十萬多黃巾軍士兵象決堤的洪水,呼嘯着向前奔騰而來,大地發出了振動,倦縮在深洞裡的蟲豸都渾身顫抖,連天上的雲層也跟着抖動,雨水竟然變得更急了……
“殺啊……”
鋪天蓋地的黃巾軍,就象一片移動的黃色蟻羣,高舉着明晃晃的大刀、長矛,無盡的殺機在天地之間肆虐、喧囂,漫過荒原,漫過山丘,爲着他們的生存,向着生命的方向,滾滾向前……
“嗚……”
低沉的號角聲迅速在荒野上回蕩,那聲音悽歷,而又悠長,就象送葬的悲號,令人毛骨悚然。黃巾軍的士兵們對這號角聲太熟悉了,聽到這號聲他們就知道戰鬥就在前面。如果是在平日,聽到這聲音也許會膽怯,然而今天再也不會了,他們今天將勇往直前。
毫無疑問,這是朝廷大軍準備戰鬥的號令,早以嚴陣以待的朝廷大軍,在陽翟的東城門外,擺出了重在防守的圓形大陣。前面是刀盾手,中間是長槍手,後面是弓箭手,兩旁邊是遊動的三河騎士,爲大陣的側翼提供保護。
皇甫嵩的防守陣形是最簡單,又最實用的戰鬥陣形,這也是皇甫嵩幾十年戎馬生涯中戰鬥經驗的結晶,經過多次實戰,不斷改進,戰果越來越好,皇甫嵩對此有充分的自信。
朝廷官軍的大陣裡,皇甫嵩、朱雋兩個將軍的旗幟在陣中高高飄揚,兩個人看着奔逃出城的黃巾軍,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絲微笑。他們心裡清楚,歷史將記住陽翟,是皇甫嵩、朱雋在陽翟城外的荒野裡,冒着小雨,將不可一世的黃巾渠帥波才全部消滅。
然而波才比他們更加自信,那滾滾而來的黃巾軍士兵已經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戰士,而是一羣屁股上掛着火把,急於奔命的野牛。在他們的眼中,前邊別說是槍兵箭陣,就是刀山火海,他們也要衝上去。就象赴火的飛蛾,明知是死,也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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