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在田紀下達戰爭動員的次日,即舊曆七月十七日時就已知曉漢水北岸的動態。
後將軍文聘下獄自殺後,偌大的襄陽就成了燙手的東西,暫時找不到合適的守將。
沙洲守將文厚聞訊來襄陽,還未入城,就見許多襄陽城中士民,或城郊百姓拖家帶口逃亡,有的是向文厚所來的西南方向跑,這裡是襄水、檀溪匯入漢水的河口,是個小型渡津。
跑到襄水口渡津,自然是要乘船去下游,或到對岸鹿門山一帶避難。
還有許多人沿着荊豫馳道向南遷移,人員前後相連。
等文厚到了襄陽西城門處,見到另一些逃難百姓往襄陽碼頭而去,在這裡分流,有的乘船順漢水而下,可能是要去遙遠的湘州避難。
也有一些直接渡河,當對面鄧城碼頭那裡做登記,領取紙張票證,而青壯年男子還會拿到一個木腰牌。
鄧城碼頭邊上似乎連夜用草蓆搭建了幾排棚舍,這些青壯年男子會安排着去棚舍區域沐浴,領取新衣服……以及,北府青色對襟號衣,這種號衣有黑色封邊,是南陽府兵的地域標識。
田信親軍三衛是青衣紅邊,關隴府兵是青衣橘色的邊框,武昌賀齊麾下的府兵是青衣黑邊。各地府兵主色、配色不同,這是專門處理過的。
漢軍也是如此……漢末羣雄爭霸,大夥都是漢軍赤色旗幟,可怎麼識別對方?
就通過配色來識別,如何分配顏色,既要考慮地域文化偏向,還要考慮當地的染料特產。
比如趙公馬超,也就能維持一支紫衣衛隊,他找不到更多的紫色染料。
夏乃木德,這是田信推論出來的,與之前幾百年經學家們推論的夏水德截然不通。
因此北府旗號服色崇尚青色,旗幟、號服、征衣、罩袍的主色調是青,就配色不同。
文厚怔怔望着對岸,很顯然,南陽不僅徵本地士民入伍授予府兵戶籍,還不限制地域,正在吸納襄陽的人口!
他駐馬河畔陷入猶豫,自叔父亡故後,堂兄、堂弟就辭官帶着叔父屍骨回宛城下葬、守孝……自己妻兒就在襄陽城中,現在對面連襄陽地區的丁壯都吸納,那有必要拒絕自己這個貨真價實的南陽人?
猶豫之際,同僚呼喊:“衛將軍旗號!”
文厚循聲去看,周圍軍吏也都按捺心思,去看南邊。
荊豫馳道上,趙雲的前鋒部隊即將抵達襄陽西門,很快兩面大纛就自西門入城,登上城牆向北門移動。
一面是‘漢永昌亭侯’,另一面是‘漢衛將軍趙’,即文聘之後,襄陽隔了一個多月,終於迎來了自己的鎮守將軍。
一衆前來觀察敵情的軍吏紛紛回返,半路上聽到北門城樓擂響升帳鼓,更是加快步伐,不敢耽誤。
進入城門甬道,文厚翻身下馬,繮繩遞給親衛將時高聲囑咐:“去家中換一匹好馬來。”
“喏。”
親衛將剛應下,就應文厚低聲囑咐:“帶我妻兒出東門,別管財物,直趨水寨。”
親衛將默不作聲,只是點點頭,重新上馬,牽着文厚的戰馬走了。
城樓大廳裡,文厚來的時候,趙雲的衛兵正在佈置,一面巨大的屏風擺在趙雲背後,是一個‘趙’字,兩側各種禮儀旗幟、辦公桌椅,也都不斷在佈置。
就連長條椅子,也在趙雲面前擺了四列,左邊兩列,右邊兩列。
文厚等人按照官職高低,自發在門外調整班列站位。
隨着廳內佈置妥當,升帳鼓停歇,文厚才夾在一衆人裡進入。
現在趙雲左右兩側各有兩個位置,一個是鴻臚卿陳震,一個是衣着鮮紅赤錦的半大少年,一副沉穩模樣,只是眉目間的神情變化令文厚有一些恍惚。
彷彿,看到了七年前那個在寨外左右跳蕩,亢聲呼喝奮力廝殺的人。
待諸人坐定,趙雲纔開口:“諸位也知朝中近來屢經動盪,流言滋生,士民不安。何故?此皆敵國挑撥之計,不可疏忽大意。”
陳震也跟着開口:“漢與三恪,兄弟手足也。今朝廷休養已有兩載,若發大兵,敵國須臾覆滅。故值此存亡之際,敵國手段盡出,只爲苟延殘喘而已。稍後,我就與槐裡侯世子渡河,去與田徵北細說內情。”
文厚與廳中其他軍吏一樣面無表情,只是多打量了始終沉默的槐裡侯世子、皇后的兄弟田廣。
趙雲隨後又囑咐幾句,就遣散這些襄陽城內,以及城外周邊的駐守軍吏,而襄陽城門也隨着衛軍入城完畢,全面封閉。
文厚向家中趕去,見妻兒已都不在,只有兩匹馬拴在前院,當即騎乘一匹,牽着一匹出城而去。
而封閉的城門也擋不住襄陽士民的出逃,一些人在城牆上以吊籃的方式把老人、兒女吊下去,男女則腰上綁着繩索,縋城而下。
換一個狠辣一點的守將,立刻斬殺數人就能止住風潮;或者當即殺幾個疏忽懈怠的襄陽守軍,城中守軍風氣肅然之後,自會阻止士民登城,縋城出逃。
可趙雲做不出這種事情,見狀索性重新開啓城門,想走的就走……如果延緩內戰爆發,這些人還不是得回來?
田廣在城頭眺望遠近,這裡與鄧城的南城相隔漢水能相互看清楚。
鄧城,可是他父親當年協助督造的,本是給長公主的居城,拆了北岸方圓三十里的各類城池、據點,才完成了鄧城的修建。
可是呢,長公主不喜歡鄧城,喜歡丹陽邑。
也只有三恪可以挑選居城,而自己一家呢?
別說居城,就是想搬離江都,遷回麥城居住,也存在重重阻力,連搬家的自由都無,還能有什麼?
而對外鄧城、碼頭,宣池水寨旗幟飄揚,是田紀的白十字田氏戰旗,這些戰旗都是深青底色赤紅收邊,中間是一個紅色的方框□,方框中是一個白色的十字,組成了田紀個人的姓氏圖騰戰旗。
南海國相田允的戰旗,則是黑十字田氏戰旗,戰旗配色一致,不同的是姓氏圖騰配色。
同樣一個‘趙’,衛將軍是紅旗白字;趙公則是白旗紫文字。
田廣看看對面處處招展的黑十字田氏戰旗,再看看自己左右,不由喟然長嘆。
見陳震望過來,田廣只是賠笑。
陳震目光盯着派出的信使,見信使正欲渡河,詢問:“世子正值青春華年,何故嘆息?”
“這……”
田廣伸出雙手,陳震去看,能看到田廣手掌都是繭子,田廣笑容勉強:“兄長聞雞起舞珠玉在前,今年我也十六,看襄樊景色,憧憬當年兄長征戰風采。”
“有心效仿,卻無用武之地。”
說罷田廣又是一嘆,探頭去看城牆下面的地面,當年襄陽守將呂常,正是聽聞北岸地動山搖的山呼吶喊聲,才絕望的從這裡跳下去。
結果呂常前腳死襄陽城門大開,後腳即將攻破的樊城,卻因小人暗箭射傷兄長,使魏軍重新奪回樊城。
若自己也跳下去,不知道會不會有呂常那麼大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