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諸葛喬遺願,原本是原地火化了事,可誰都不敢貿然火化,以至於屍體流轉,經停了二十天,才與棺槨一起火化。
胡濟收拾了諸葛喬的遺物,以及江都居舍裡的日常用品後纔來大將軍府辭別。
本以爲是裴俊招待他,不曾想是關羽親自見他,還有王甫同伴,彷彿充當一個見證人。
豔陽天空下,關羽難得穿上了一領關姬爲他刺繡而成的華麗禮袍,是典型的陳國官吏服飾風格。
這件禮袍全稱綠錦青紗暗紋小織花團龍袍,以關羽高大的骨架完美的撐起了這件威風凜凜的禮服。
讓胡濟稍稍心安的是關羽只穿了這領北府風格強烈的新式禮服,卻沒有佩戴翼善冠、烏紗帽、折角巾、帶翅烏紗這類北府風格的冠帽,依舊是平常的青巾幘……更過去樸素的青巾幘比起來,這條青巾有金線刺繡紋飾。
待胡濟坦然落座後,關羽就說:“伯鬆之事,是某家有愧丞相。今關某年老昏聵,又有眼花之疾,平日精力渙散,若再執政,力有不逮。即有負先帝囑託,也愧對蒼生庶民。”
胡濟愕然,見關羽說完,當即表態:“大將軍龍精虎猛,正值壯年,豈可言老?”
“是老了,關某是真老了。”
關羽說着擺手,坐在身側的裴俊將一副漆封的木匣推到對面胡濟面前,胡濟爲難不敢觸碰,面容滿是愁苦找不到破局、應對之策,只好目光祈求去看王甫。
王甫不發一言,關羽繼續說:“總有人以爲關某老了,手中的刀也老了,見不得血,殺不了人。然而,也誠然如此。爲免朝政敗壞,故有急流勇退之心。還請丞相早日入朝,今年八月,我將率前軍入駐南陽,以觀天下形勢。”
胡濟面容怔怔,他是相府的主簿,參與機密,是丞相的心腹不假。
可現在只有聽的餘地,根本沒有代表相府表態的資格。
除非是丞相府的長史李邵,纔有一定資格代表相府協商一些相關的事項。
關羽挺拔鼻樑上一雙眼睛深邃、有神,口吻堅定:“南陽乃系天下之樞紐,唯有我親自去,纔可納入朝廷掌控。若有戰機,就合徐元直、龐士衡二州之力,協力共取雒陽。”
“我婿孝先正集結軍力,欲在風陵渡修橋。此我屍骨魂魄還於鄉里之良機,實不忍錯失。”
聽到這番言論,胡濟只好俯首,不再爭辯、建議什麼。
從公事出發,目前也只有關羽能最快整合南陽地區的人力、物力;也只有關羽能將徐庶的兗州、龐林的豫州整合起來,形成一股戰略力量。
也只有威名赫赫的關羽,才能激發兗州、豫州軍民的鬥志,讓他們積極投身這場雒陽收復戰。
雒陽地區到底是個怎麼回事,胡濟也是清楚的。
其他人帶兵去雒陽,雒陽地區的魏軍在北府默許,甚至支持下,會狠狠還擊;光一個虎牢關,就夠關東方面的漢軍頭疼。
只有關羽本人親自去,雒陽地區的魏軍才能以政治手段解決。
然後是攻略太行以西的山西之地,目前也只有關羽去,才能從山西咬下一塊肉來;否則整個山西就是北府預定的版圖。其他人敢阻撓,絕對會引發劇烈的反撲。
從私來說,關羽想在餘生打回家鄉……北府都會支持這件事情,朝廷必須要支持。
朝廷如果反對,那麼宋公一系的人馬肯定會跟朝廷離心離德,轉而親善北府。
沒了朝廷支持,難道宋公一系在北府支持下,難道還打不回家鄉?
不止北府,就連衛公一系也會傾力支持。
因此,當大將軍做出一個決意時,就沒有人能阻止。
丞相、北府、衛公、皇帝都無法阻撓,也不見得願意阻撓,更別說他一個相府的主簿。
怎麼處理益州、南中問題,是丞相的事情;關羽懶得過問,只想九月前見到丞相,把朝政移交給丞相,然後率軍向北進發,親自去前線貫徹朝廷的規劃。
胡濟心事重重而來,也心事重重而去。
關羽則與王甫乘車到城郊遊覽盛夏的田野風光,兩人共事已久,論彼此感情,目前僅次於張飛與關羽的感情。
早年水師都督趙累還在的時候,趙累與關羽感情最好,否則也不會有聯姻。
此刻,夏日暖風吹拂,遠近都是鮮亮的綠色田野,路邊野地、田埂細細去看可見五彩繽紛細碎野花處處都是。
算是同僚,也算是朋友的兩個人,也都靜心、坦然審視視線內的一切。
這都是他們打下來、治理的結果,是彼此的功績、成就。
關羽心情漸漸開朗,笑容洋溢:“國山,此去雒陽、河東,少則兩年,多則三年。我以爲,當下唯有國山,可做我護軍。”
“是,舍我之外,也無良人。”
王甫說話、做事柔和,很合關羽的脾氣,但本性還是很硬的。
這種內裡剛硬對外柔軟的處世爲人準則,與關羽很搭。
這種話別人說了,關羽看來是倨傲、自大表現;此刻見王甫說出來,只覺得理所應當,就該說這種話。
關羽左手搭在椅子扶手指尖輕輕敲擊脆脆作響,說:“早前,我請孝起入宮去見陛下,陛下頗爲無禮,竟遁入長樂宮去。孝起追逐而去,陛下拒而不見,怠慢、不敬孝起一事,已被諸人所知,皆忿忿不滿。”
陳震是個好人,大家都喜歡跟陳震做朋友,也尊重陳震。
偏偏皇帝欺負陳震這種忍辱負重的好人,那今後若大政歸入內廷,皇帝開始親政,誰能有好下場?
王甫也是略有耳聞,說:“大將軍,陛下自幼喪母,又成長坎坷,屢經變動,性情多變實屬常理。待丞相入朝,好生教導,必能有所改善。”
“希望如此。”
關羽點着頭,略有遺憾:“我不善教子,陛下有今日之過,多系我當年行舉粗暴。若能施加手段,使孫權二女漸漸病故,也不會讓陛下如此乖戾。”
王甫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就事論事:“若使陰謀,那就不是大將軍了。我以爲主要緣由還是在陛下這裡,先有太子家令來敏一案,後又有董允費禕設計逼婚田氏諸事……”
關羽聽着笑了笑,擡手阻斷:“國山不必爲我開拓,陛下是怨我,恨我,緣由之初不是來敏,是我家青華。”
對此王甫沉默,誰也說不出關姬婚事的好壞;朝野經學家們推論,木德之主是關姬,她的婚事纔是影響天下格局變動的關鍵。
這種言論越是盛行,那皇帝怎麼想?
皇帝有了這種想法,大將軍又怎麼想?
兩人再無言語,已經交了底,一起靜靜遊覽各處盛夏風光,這也可能是最後一次遊覽郊外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