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傍晚時離開蘭臺,到御史臺坐班,對白日裡御史臺內積攢的公文進行審閱、簽字。
這時候蔣琬來訪,在徐庶面前,蔣琬終究是個晚輩。
當年的荊州年青士人一代裡,挑頭的就諸葛亮、龐統、習禎、馬良、廖立這麼五個人,蔣琬、楊儀還擠不進這個團隊裡。
不管是徐庶與諸葛亮之間的交情,還是與荊州士人的交情,又或者是跟關羽、張飛、趙雲等元從將領的感情,都不是蔣琬可以比擬的。
現在蔣琬就是代表尚書檯對徐庶提前預知一下,好讓徐庶有個心理準備。
至於空缺的御史中丞一職……沒有徐庶指認最佳人選的說法,這個人選就連關羽也不能獨斷,按着資歷來排,最佳合適的人選是廖立。
除非廖立再三拒絕,否則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坐穩這個位置。
蔣琬提前賀喜,又語氣惆悵:“宋公知元直公心意,如今藉故成全,僕雖喜元直公得以用武,又深感乏力。能代元直公者,廖公淵也,此公……唉。”
提起廖立這個湘州老鄉、舊交,蔣琬真的是無話可說。
廖立這兩年簡直不可理喻,煽動鄉黨情緒,製造荊湘對立,將好好的大荊州集團硬是搞分裂了。
偏偏自己又是潘濬的表弟,許多湘州士人刻意遠離自己,讓自己無從影響湘州士人。
作爲一個零陵人,蔣琬也大抵能明白湘州士人的打算,本身在軍事、經濟方面跟北府走的近,不願意脫離。
然後呢,荊州完整的時候,經濟文化重心在南陽和江陵,劉表時期襄陽興起,這都是在江北。
在劉表之前,南陽是帝鄉,人口二百多萬,再怎麼牛,荊南地區也沒有敢生出異議的;而江陵又在長江邊上,荊北、荊南都在江陵輻射範圍內,有一個彌合、加速荊南、荊北交流的作用。
可劉表時期襄陽崛起,這時候的荊州州治就跟荊南的距離遠了,荊南人由鄰居變成了鄉下人,又跟着張羨與劉表競爭過,荊南、荊北的差距就越發明顯了。
當時正值官渡之戰,張羨支持曹操,帶着荊南四郡跟劉表決裂,劉表無暇顧慮曹操、袁紹之間的決戰,只能先攻打張羨。
荊南四郡團結在張羨左右,劉表初期無法攻下,直到張羨病死,荊南四郡又擁護他的兒子繼續反抗,隨後才被異議平定。
荊南、荊北的矛盾由來已久,析分爲二州,也是符合地理、經濟、人心趨勢的。
對於所謂的大荊州理論,荊南四郡的湘州人嚴重缺乏代入感、也就沒有建設大荊州的主人翁意識。
到了現在,湘州人即眼饞荊州的士人待遇,又不想重新併入荊州、再受江北荊州人的控制。
所以就跟着廖立與朝廷搞對立,什麼都要爭,一點虧都不肯吃。
這兩年裡沒吃到朝廷的鐵拳,反而因麥城產業瓦解,部分產業、技術遷入湘州,讓湘州人吃到了許多好處。於是與朝廷、荊州的競爭心思越發的強烈,就如市井小販一樣,凡事都斤斤計較,毫無大局,只顧着自身得失。
現在廖立來頂替徐庶留下的位置,那湘州人還不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特別是牴觸、拒收直百錢,就是湘州商人最先發起的活動,湘州、嶺南運到江都的貨物,寧肯多跑點路賣到南陽去,也不肯收江都的直百錢。
現在最恨湘州人的,就是益州人,益州士人家裡攢了太多的直百錢,本可以一點點流通出去,可新五銖錢還沒出來,湘州人就拒收直百錢,益州人不得虧死?
江都是目前天下最大的貿易都市,太多益州人帶着直百錢到江都採買嶺南的寶石、珊瑚、珍珠、象牙、香料、玳瑁等等之類,圖的就是一個保值,以避免直百錢崩解。
可是很遺憾,湘州、嶺南的商人拒收直百錢,難道非要下令,不準這些人拒收?
你可以下這樣的命令恐嚇百姓,可你嚇不住持有奢侈品、貴重物品的商人,手裡握着寶貝,做的就是開張吃三年的買賣。
你敢下令強制流通直百錢,這幫人就敢把手裡的貴重品溢價百倍!
貴重物品,具體多少錢,各人的評價、衡量標準不同,又不能強買強賣,所以沒辦法解決。
蔣琬表達自己的憂慮,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廖立活活掐死,這簡直就是個禍害。
明明一盤散沙的荊南士族,硬是被廖立統合在一起;上一次統合荊南士族的人叫張羨,南陽郡涅陽張氏的張羨,字仲景。
反倒是自己,被夾在中間,益發的難做人。
更糟糕的是徐庶外調出任封疆大吏,廖立這個禍害就會入朝執掌御史臺。
廖立比李嚴更難對付,李嚴工作之餘的生活重心放在瓷器、釀酒方面,對拉幫結夥、搞事情缺乏積極性。這也是李嚴的性格使然,一個自命清高的人,本就不喜歡與人抱團。
可廖立不一樣,這人賊喜歡前呼後應的大場面,現在負責編書之餘又好爲人師,以門生關係在身邊聚集了好多士人子弟。
說廖立弘揚私學違背朝廷相關禁令?
也不對,這些圍在廖立身邊的士人子弟還肩負着資料謄抄,協助彙編的工作。
總之廖立一來,肯定會帶一幫人來,這幫士人子弟誰家沒幾個姻親世交?誰家父祖沒有幾個交好的朋友?
幾乎不用想,也知道廖立帶着這些人上任,立刻就能在江都聚攏一批人,形成一股十分難纏,又覆蓋範圍廣泛的黨徒。
比起即將到來的廖立,之前李嚴擔任江都尹時,不搞主動搞摩擦……實在是太難得了。
蔣琬在這裡表達自己的擔憂,徐庶卻不做反應,這不是他能管制、約束的,也不是該他來管的。
現在重要的是補上馬良留下的位置,收拾爛攤子,與張飛一起穩定關東四州的局勢。
等待機會,向魏國發動滅國戰爭。
論對魏國的仇恨,徐庶也是很大的,去前線督兵,本就是心中夙願。
此去兗州,關係着報答先帝恩德,也關係着私仇……怎可能放棄?
不管蔣琬說什麼,徐庶都不做反應,非言辭所能動,蔣琬只好放棄。
他來,於公是試探徐庶的口風,於私是想勸徐庶拒絕外放,不給廖立回江都的機會。
徐庶拒絕外放,那詔令還未公佈,還是能收回的。
可惜,徐庶與魏國的仇……大的可以說是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