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從人口、城池規模籠統算起來這座大漢西都目前只能算是一座小城。
其城牆還是三輔大亂以來,鍾繇經營關中時重新修築的。
馬超等關中十部反曹操時,輕易奪取長安城,所以不要對這座小城的城防存有期望。
可長安意義重大,不僅是大漢西都,更關鍵的是這裡還有秦國鑄造的十二金人。
這是十二座或站立,或坐在銅鑄椅子上的空心銅像,坐像五座皆三丈高,立像七座有五丈高,田信預估每座銅像約在三四十噸之間。
董卓缺錢銷燬熔鑄了一些金人,鑄造了十分劣質、沒有字紋,如同戒指一樣的惡錢……董卓都對金人下手了,今後經營關中的各方勢力,自然不會放過這些明晃晃的錢。
好在有董卓開了這個頭,不管是李傕郭汜,還是鍾繇馬超,又或者是後來的趙儼、曹真,以及曹操本人……在極度缺錢的時候,這些人會不會融掉金人鑄造錢幣?
反正董卓開了頭,什麼都能往董卓頭上塞。
於是乎,擺在田信的就剩下兩座最大的金人,其他金人、銅馬、銅鐘之類的大型銅製品都在過去三十多年裡被收集、熔鑄成錢幣。
田信也是第一次來長安城,目的就是看看這兩座青銅人像。
老丈人給了自己每年繳納六百萬五銖錢的任務……這不僅僅是朝廷繼續容忍北府的費用,更多的是一種老丈人的期待,有一點請求的意思。
六百萬五銖錢,青銅質地,每個出廠重量在四克,一公斤、四漢斤青銅也就能鑄造二百五十個五銖錢;六百萬五銖錢,重在二十四噸,摺合百萬漢斤青銅。
將這兩座僅存的金人熔鑄,大概能得到最少七十噸青銅,近三百萬漢斤的青銅。
去年朝廷財政吃緊,特別是夏季鑄造的一批直百錢,質量已達到近年最低,單個重量不足兩克;到年底時才稍稍好轉,恢復到二點五克。
每批鑄造的錢幣,每個錢幣重量差距的一絲一毫,在百萬鑄造量面前,都會放的很大。
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不外如是。
在數量和質量之間,田信猶豫良久,準備選擇質量,給朝廷上繳最上乘,每個重量在四克的錢幣。
份量十足的錢幣,嶄嶄新金燦燦的青銅錢幣,最能讓當代沒見過世面的人立馬感受到盛世的氣息。足額的鑄幣,就是自己執政最大的誠意。
民間存有許多的銅器,所以不缺鑄錢的原料,難題在於用什麼能從百姓手裡把不能流通的銅器換過來,鑄造成可供流通的錢幣。
得想辦法把民間的銅器換過來,朝廷以直百錢換銅器的那一套政策不可取,除非真的活不下去,否則沒人願意拿家藏的銅器去換直百錢。
心中做出決定,田信詢問隨行的中樞官吏:“我意已絕,今年於關中、南陽、湘州、嶺南共鑄千萬枚五銖錢,意在鑄幣精良、足額,類比前漢。今銅礦、器皿不足,諸卿可以良策援我?”
這是個重要的政務,田信回關中時就做了通報,羣策羣力,做各種準備。
當即,擅長鑄幣的正三品四品中納言嚴鍾就站了起來:“公上,臣以爲關隴屢經動盪,百姓以布帛貿易。待今年麥熟,可磨製麪粉,與百姓平價交易銅器。”
銅器,就配方來說很少有純銅的,普遍是青銅合金。
雖說都是古董,可……目前可供流通的錢幣更重要,對民生經濟、國家執政信心來說,份量十足的鑄幣最能彰顯這些作用。
“臣以爲不妥。”
從四品參政董恢突然開口表態:“今敵國在側虎視眈眈,西部鮮卑又有大變,竇賓率河南地已臣屬國家。若魏出兵河南地,國家有出兵救援之責。若今以糧易銅,待戰事起,軍乏糧,何以戰?”
跟在田信身後的陸延左手握着文件夾攤開,右手抓一支竹節吸墨的硬筆刷刷記錄。作爲隨身主簿,陸延的職責不是發表意見,而是做各種記錄、中轉工作。
董恢之後,呂定也開口:“今軍糧儲備只夠三月用度,今年夏秋兩季糧秣,宜入庫貯藏,以備不時之需。”
哪有三個月用度,現在軍糧儲備只有防禦之用,也就夠在關中範圍內打一場迅猛反擊。
田信目光落到陸議臉上,陸議面露猶豫之色,顯然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如果把新麥加工成麪粉去換銅器,會直接影響儲備軍糧補足計劃。
稍稍沉吟,陸議開口:“臣以爲軍當有半歲之糧,可運南陽布帛至關中,以易銅料。”
回答時,陸議觀察田信神色變化,大概猜測到在想什麼的,隨即就低頭,不準備繼續強諫。
魏軍可能不清楚關隴有有多少軍糧儲備,可朝廷那裡絕對能估算出來。
河北去年遭災,不得已開倉賑濟災民……這種官方出糧賑災的事情實屬罕見,因此也能推斷出魏國的整體糧食儲備不容樂觀。
可己方不能跟魏國比,魏國可以殺百姓做肉脯,己方能學麼:魏國可以大範圍強徵郡縣、百姓存糧,己方能學麼?
軍糧不足,魏國那裡有的是辦法解決,破罐子破摔,總能找到一口吃的。
己方呢?
永遠不能忽視水面之下可能存在的鱷魚,比如現在……若朝廷跟魏相互配合,魏國出兵侵擾,朝廷則對南陽、湘州動手,搜捕北府吏士家屬,封插田信的產業。
若真到這一步,到底該怎麼辦?
所以一定要留下充足的糧食,讓魏國不敢點炮。
魏國敢點炮,那就一口氣橫掃河北,直接跟朝廷攤牌。
有足夠的軍糧儲備,哪怕家屬被扣留,隔着一條武關道,北府大半吏士也不可能立刻解散逃回南陽,所以很大可能會跟着田信賭一把,向河北進軍。
必須保證有反攻魏國的威懾力量,否則以魏國如今被逼到絕路的危險地步,極有可能串聯漢室朝廷,遊說、煽動江都的公卿重臣,爲他們描述一個新的局面。
如果有很大把握打掉北府……以魏國現在的形勢,那裡的公卿重臣不介意弄死皇帝,換一個皇帝向漢室臣屬稱藩。
而漢室呢?
老丈人終究老了,隨時有可能因爲各種自然、非自然的原因退下來,甚至無法全身而退。
田信對己方的弱點看的很明白,此刻就是想賭一把。
給一些人一個作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