郿縣孟達祖宅,自孟達回到關中以來已經過去大半個月時間。
和絕大多數北府軍吏一樣,孟達也請假回家鄉整理故宅,整合鄉黨,增強地方向心力。
不單單是孟達如此,幾乎所有北府軍吏都有迫切的請假需求,可軍隊又要維持秩序,只好分批輪休,逐步協助委派的地方官吏完成初步接管工作。
這次官吏委派,縣令長都是臨時代理的軍吏,是否能轉正還要看朝廷最終如何協定。
縣令長以下的遊徼、亭長、嗇夫稅吏則是直接任命的低級軍吏,屬於實授;而地方空缺的三老……戰亂年代,老人屬於稀缺階層。
三老來源要麼是退休致仕的官吏,要麼是地方大族出身的鄉里賢正之士,再要麼就真的是活的很久引人羨煞的人間祥瑞。
如果套用陳公國三司制度,三老制度正好跟議政司對接。
所以很多東西名字稱呼變了,內容實際還是那一套。
如果沒有議政機構,地方郡守、縣令長執政時,難道就什麼都自己拿主意?
不,還是要考慮、聽取地方各個勢力的意見,然後綜合衡量後再做決定。
田信只是把現有就存在的事實情況予以承認,授予官職進行綜合管理。有名有實,有了正式承認的權利,也就要承擔起相應的義務、責任。
那種縣官與豪強三七分成的事情,就在於這種議政、佈政職權的混淆。
往大的方向來說,也是砍向世家的最狠一刀。
世家爲什麼是毒瘤?
表面上是他們壟斷教育、掌握輿論,好話說盡壞事做絕……知道他們醜惡的人,是發不出聲音的。
而最爲詬病的一點就在於世家享受到了權利的好處,卻沒有承擔相應的義務。
譬如買賣官爵……這算事麼?
先秦、前漢之際,就有民間捐助錢糧獲取爵位的律例條款,有爵位就能充任官吏。
這是條款明明白白的賣官,爲的就是集合資源去打仗,當世都習以爲常,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桓帝掃滅幾十萬戶規模的東羌聯盟,到靈帝時涼州前前後後吃了千億的預算,賣點官爵籌集資源能算多大的事情?
難道只允許你們世家名聲清白的子弟直接當官,就不能讓朝廷賣點官位,湊集一些資源?
能有錢的買官,怎麼也是有一定積蓄、素養的寒門子弟……就做官這麼簡單的事情,誰做,對皇帝來說似乎都沒區別。好也好不到哪裡去,壞也壞不到哪裡去,而手裡握着的錢糧,纔是真正的力量。
正是這種只要好處,不承擔義務責任的存在方式……如同一味索取的寄生,讓這個團體不斷擴大,發展爲一個階層。
對於國家來說,這樣權利義務嚴重不對等的寄生階層,完全就是毒瘤。
而現在,郿縣的三老人選就由孟達一手指定,由孟氏、法氏家族的親近鄉黨裡進行推選。
這沒什麼好避諱的,冒着全軍覆沒的風險來打關中決戰,一切從踏過武關時就已經註定。
今後的關隴,就是一個整體。
沒有北地、隴西的關中,是一個只有富庶平原的小關中,誰來都能搶兩把。
真正完整的關中,是整合北地、隴西的四塞之地。
孟達完成重修宗廟、祭祖一系列光宗耀祖、堪稱神聖的工作後,就在郿縣四處走動,針對各鄉、各亭的實際情況,進行分析,傳授一些致富的方法。
今年受困於存糧緊張,北府在冬季不可能有大的動作;但以北府一貫的執政風格,明年夏天開始整個關中的活力就會被激活。
誰能主動配合、響應北府政策,誰就能迅速積累財富。
而郿縣東邊的樗縣已經被田信改成了扈侯國,直接遷移了一萬戶羌氐過來,這裡極有可能成爲類似麥城、丹陽的支點;依靠這個支點,郿縣有水運之利,自能跟着快速發展。
現在孟達人生幾乎美滿,如果再生幾個女兒,以後跟田氏家族聯姻,那就完美了。
起碼,比起自己父親孟陀,自己在家族發展方面,不比父親差多少。
衣錦還鄉,光宗耀祖……這種好事自然不能讓孟達一個人享受,田信派來的人將美夢中的孟達喊醒,得幹活了。
來的人是孟達的老部屬,是漢末益州刺史郤儉之子郤楫,是孟達奉劉璋命令離開益州來荊州迎接劉備時就追隨的部屬;孟達擔任宜都郡守時,是孟達麾下的營督之一。
孟達的另一個營督李輔很受田信重用,如今留守廣州,是湘軍司馬;郤楫之前是湘關邸閣長,負責湘軍的全部後勤轉運工作,如今調歸關中具體擔任什麼職務,還沒有落定。
郤楫的兒子郤纂是田信的侍從武官之一,前程堪稱遠大。
得聞郤楫造訪,孟達自不會怠慢這位昔日老下屬……亂世之中,上級篩選下級,下級也會篩選上級,這是個相互選擇的過程和結果。
因此,有抱團取暖的,也有志趣相投的,孟達與郤楫則屬於親密那種。
“公上已至扈侯國。”
郤楫一開口就嚇得孟達突然坐直身子,見狀郤楫不由呵呵做笑,孟達一驚一乍以爲開玩笑嚇唬自己,急問:“果真?”
“是真,豈敢拿公上行程說笑?”
郤楫將繃直身子的孟達壓下去,作爲老朋友自然清楚孟達的噩夢是什麼,語氣從容說:“也非什麼大事,公上遲遲不見朝中迴應,就與我等協商對策。皆以爲趙公坐鎮涼州,實乃朝廷不容之事。故此,朝廷必有反制手段,那我等也當有所應對。”
“哦?”
孟達眼睛一亮,又有些遺憾:“不知人選爲誰?”
雖說非常心動,可修築軌道帶來的影響力更高一些;畢竟州牧這種位高權重的職務,目前朝廷有將近二十個人適合擔任,可能貫徹、負責軌道修建的人,只有自己一個。
那誰能接替馬超成爲涼州牧?
田信派過去的左護軍蘇則的形象在他心中越發清晰,除了蘇則之外,陸議也是可以做涼州牧的。
涼州地區設立一個州牧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如果因人選與朝廷爭執不下,各退一步選一個性格寬和的老好人來做刺史也是個辦法。
至於跟朝廷翻臉……開什麼玩笑,這太虧了。
現在關羽當家做主,自己這邊再虧也虧不到哪裡去,反而能小動作不斷,獲取各種好處。
孟達心中思索,看自己能不能跟上田信的思路。
反正自己不可能去,自己兒子也不可能去,法邈太過年青,可以擔任位卑權重的職務,但刺史、州牧、郡守這種做苦活的事情,不是法邈現在能做的。
思索一圈,總覺得跟自己沒關係,孟達也就心態放鬆了。
只是他當面的郤楫面有得意之色,想起了下巴,忍着笑意反問:“君侯,且觀某家如何?”
孟達當即皺眉,搖頭:“不妥,涼州局勢叵測,非君所能任事。”
郤楫斂容正色:“我已向公上自薦,若朝廷反覆不退。罷州牧立刺史,我願前往涼州一試,還請君侯美言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