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虎雖被捕殺,可他在藍田關點燃的狼煙卻將緊要、致命的軍情傳了出去。
狼煙、烽火次第燃燒,天色近暮時,大概的戰報送到吳質面前。
最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田信不僅從嶺南火速返回南陽參與這場戰爭,還親自爲大軍前鋒,上雒堅城沒能阻擋田信的腳步,藍田關也是如紙糊的。
最快三天,最遲五天,北府大軍就能在南山腳下完成集結,並向長安發起進攻。
換言之,霸上的郭淮、霸下塬的王忠,不僅要正面抵禦馬超,在三天後還會被田信斬斷退路,被合圍吃掉。
算一算交戰以來的損失,上雒三千人,藍田關四千人,張虎、吳班七千人,一萬四千人就這麼沒了!
郭淮、王忠合起來也將近兩萬人,如果再丟掉……那剩下的仗不用再打了,自己麾下的奴隸、匈奴、雜胡改編部隊本就沒養熟,極有可能反噬。
也不能跑,一跑,大軍就散了……砍掉自己腦袋的極有可能是身邊的親隨。
以田信、關羽的威望、自信,有把握在這種時刻把軍隊帶回河東……可把田信、關羽放到自己的位置上,面對現在這個形勢,關羽會帶兵後退麼?
肯定不會,關羽會用盡一切辦法去打這場仗,直到輸光一切;田信會帶着軍隊後撤?也不會,田信也會死磕到底。
以這兩個人的威望,明明有退路,尚且要死磕到底;而自己呢,根本就沒有退路!
軍隊撤離長安城,就是凝聚力瓦解之時!
只能前進!
仗打到這一步,不能怪吳班、張虎,這兩個人的戰爭嗅覺十分敏銳;吳班在大雨後就率兵翻越七盤嶺,被藍橋洪水所阻,不得不停下來修橋;張虎本來負責南山主脈一帶的防禦,跟北府建信軍隔山對峙。
張虎也察覺、預判到藍田關的兇險,大迂迴向藍田關進發……可還是遲了一步,最終戰死在藍溪。
怪誰?怪魏興帶着上雒城投降,怪藍田守軍臨陣反戈!
想不明白,南山降雨之際,魏興怎麼就好端端降了?
還有王雄,坐擁險峻關隘,援軍近在咫尺,怎麼也就降了!
不是自己不行,也不是大魏缺乏能征善戰的將軍,而是苟且偷生之輩實在是太多!
一場戰役裡,連續兩個重要據點發生背叛……簡直難以理喻,貽笑大方,傳出去會動搖軍心的!
只能更改宣傳口徑……他們沒投降,是光榮戰死了,面對田信,這種敗亡方式很合理。
吳質這裡秣馬厲兵,調集長安周邊早已備戰的軍隊向藍田進發,行軍到藍田的軍隊開始向灞水北岸進發,以搶佔地利修築工事,更要提防、騷擾北府前鋒部隊修築浮橋。
另一邊,更是派遣飛騎,調郭淮、王忠的部隊從霸塬撤離,沿着灞水撤離……越快越好,如果被北府偏軍咬住,這兩萬人就完了。
沒了南山守軍一萬四千人,再沒了這兩萬人,那麼守衛石門關的魏平這五千餘人也就會動搖,望風而降。
前後四萬人沒了,自己手裡的軍隊可就是蠻夷、僕從軍爲主了,到時候別說督促這些人去打仗拼命,就是正常調動……都會出現問題。
沒得選,已經沒有更多的底牌,只能拼盡一切。
何況,這起戰爭,本就是一場破釜沉舟之戰;不論勝敗,都將挽救日益頹敗的大魏國勢。
次日,八月初一的四更時分,天色即將啓明。
霸上軍營,郭淮一宿未眠。
自昨日未時左右,整個南山防線佈置的據點處處狼煙,入夜後更是烽火相連。
以自己對漢軍的瞭解,北府兵打的這麼兇猛,連續推進……說明田信極有可能就在軍中,這仗還怎麼打?
等不來南山秋雨,僅僅依靠正常的戰術,是擋不住田信親自指揮的北府兵。
烽火全線燃燒,類似一種熔斷機制,這意味着霸塬戰場已經失去了意義,留在這裡阻擋、牽制北府偏軍已經沒意義了,反倒會賠掉這近乎兩萬軍隊。
必須撤離,再不撤,等馬超咬上來,就只能閉目等死。
郭淮處於整體方略考慮,沒有得到吳質命令的情況下,果斷催促各軍退兵。
霸下塬,郭淮軍令傳來時王忠就站在灞水南岸,望着清晨淡薄水霧瀰漫的浮橋。
不時有跳水逃亡、或溺亡的吏士順着灞水漂浮而下,淤積在浮橋處。
也有的吏士會抱着原木漂流逃亡,原木撞擊讓浮橋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可能斷裂。
沒辦法,只好以遊船撥攏原木,保護脆弱的浮橋。
從吏士跳水逃亡,以及灞水的流速來推斷,昨夜北府兵也發動了猛烈夜襲,許多守軍棄寨逃亡,或跌入水中,或被拋屍河中。
畢竟,這一路領兵的主將是馬超……馬超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尤其是殺俘,馬超沒這方面的忌諱,才顯得可怕。
“倉促撤兵,恐大軍無故潰敗。”
張雄輕馳而來,向王忠建議:“將軍督率羌氐三部先行,末將願率本部斷後。”
各營都在收拾行裝,羌氐部落缺乏重裝器械,又習慣遷徙,因此準備速度最快。
張雄所部長林軍是駕御戰車行進、參戰的重裝步兵,重步兵纔是這支軍隊的本質,戰車屬於可以遺棄的損耗品。換言之,張雄來斷後,可以損失降到最少。
理論是這樣,張雄也主動承擔這個爲難、兇險的使命,卻讓王忠有些疑惑。
做思考狀,目光審視張雄……這傢伙是張郃長子,另外三個兄弟都在皇帝身邊充任侍衛,張郃目前督率洛陽中軍集團,這對父子?
心中生出的懷疑漸漸散去,王忠微微頷首:“我會留舟船於南岸。”
浮橋就那麼寬,如果時間寬裕,自然能駕馭戰車緩緩通過;事態緊急,就必須拋棄戰車。
到時候人擠在一起,對最後的斷後部隊很不公平,必須留一條新的退路,不然沒有人進行最後的橋頭斷後,那麼北府兵追上來,張雄的重甲步兵要麼投降,要麼被驅趕到灞水裡淹死。
張雄感激莫名,抱拳道謝……王忠也只是隨意擺手,風輕雲淡的模樣。
也只有張雄能斷後,自己斷後的話,郭淮、張雄也不放心。
很快,距離浮橋最近的武都氐王強端所部率先渡河;緊接着是河西之戰後被吳質裹挾到關中的燒當羌部,再後是楊駒的白馬氐部。
這裡灞水還非常清澈,也因爲剛剛從山裡奔涌衝出,因此水冷異常。
楊千萬穿一領羌氐風格的皮襖子,已經被水泡脹,就抱着一截原木從上游緩緩漂流而下,周圍還有幾個相距較遠的親兵,更多的親兵已經被激流衝散,找不到了。
巡遊、護衛浮橋的小船結伴迎上來,牽引原木向灞水北岸而去。
楊千萬雙腿顫抖踏上北岸河灘爛泥地,就見這裡已有收容的敗兵,幾名軍吏詢問戰況。
其中也有羌人、氐人,吱哩哇啦解釋着什麼……別說正常軍吏,羌氐各部之間都有語言差異。
羌氐服飾近似,除了羌氐能區別彼此外,其他方面在魏軍軍吏眼裡沒區別。
因此這裡收容的羌氐集中安置,魏人軍吏主要審問逃回來的魏人吏士。
羌氐多蓄養獵犬,因此前線據點都分配了自帶獵犬的羌氐青壯。
楊千萬走到乾燥處,就精疲力竭噗通一聲坐在地上,幾個親兵跟上來幫他脫了浸溼的皮襖袍子、筒褲,一起湊到火邊烘烤取暖,也曬着太陽,與周圍羌氐人一樣,大多情緒低落,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