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號!各營結陣推進!”
藍田山道,大魏晉陽侯、前將軍張虎提劍呼喝:“傳令各隊,亂陣者斬!”
張虎很快又被親兵簇擁着推上披甲戰馬,張虎兩腳踩在雙邊馬鐙,但腰部以下又披掛甲裙,遮住了腿腳,外人一時間看不清楚具體。
“鼓號!”
“鼓號!”
傳來騎士呼喝聲中,行軍各隊裡的故吏紛紛打起精神,急促的召集鼓點敲響,或有號角前後次第傳奏,全軍開始變陣,後方車輛上的甲兵紛紛下車,開始集結,向前推進。
“前進!”
吳班手握長矛,左手緊緊挽着繮繩,揮矛斜指前往:“進!敵軍不敢突陣!注意右翼敵騎侵擾!”
山道左翼就是藍田關所在,而右翼的山腳並無據點保護,山腳呈現緩坡地形,利於騎士衝奔。
吳班麾下的混編盾兵結陣推進,吳班看着首陣、次陣、三陣三排陣列踩着鼓點,跟隨旗幟有序前進,心中漸漸穩定,才輕踹馬腹,領着三百餘衛隊作爲壓陣跟了上去。
這時候張熊引着重甲兵方陣從後方跟上來,這是始終坐在車上行軍的生力軍,步伐穩健軍雄壯,絕非強行軍的軟腳輕兵。
張虎身邊騎士下馬休養體力,其他步行趕路的輕裝步兵已經非常疲倦,現在正從後方牽引牛馬,推搡輜重車輛往前移動。
戰鬥需要補充器械,還需要消耗大量的箭矢;還要在儘可能接近藍田關的山坳裡紮營,這些都離不開戰車。
張虎對湊上來的弟弟說:“督促吳班所部廝殺!北府遠道而來,後繼乏力,我軍立穩陣腳,其勢必沮!”
他指着吳班戰旗所在的位置:“就在那裡立陣,不準後退。待車輛上前,我環車爲營壘,以弓弩禦敵,北府雖強,亦難突我陣腳!”
張熊打量道路四周,腦海中已經勾勒出己方的佈陣圖,當即一拉繮繩踹馬回到道路中間,與前進的重甲步兵魚貫推進。
見吳班土黃‘車騎將軍’戰旗出現在視線內,親軍衛紛紛立住陣腳,結成盾陣,強弩搭在盾牌上,陣後弓手從盾陣兩側涌出,在陣前二十步處組成稀疏隊列,取箭引弓,做出即將拉弓的姿勢。
“吳賊!叛徒!”
營督宜都高寵憤聲大罵,但還是盯着兩裡外結陣推進的吳班所部,如果對方進入己方射界,那就先來兩輪箭!
親軍衛後方,右衛七營正結陣從山路拐折處涌出,右衛少將謝夫的戰旗出現在藍田關守將視野裡,他們已經麻木。
出現親軍衛的戰旗……可以理解爲北府的戰術欺騙,扯田信的虎皮來嚇唬魏軍。
可現在右衛的番號、戰旗出現,意味着……田信本人就在藍田關十里範圍內!
這怎麼可能,一個在嶺南的人,怎可能這麼快返回南陽,還殺到前線?
右衛七營呼喝着萬歲聲,迅速充實親軍衛單薄的戰線。
吳班不時扭頭去看藍田關,藍田關有強弩、牀弩,還有馬鈞改進的霹靂車,怎麼現在還不發射?
藍田關上,守兵已經沒有狀態了。
悲觀、絕望情緒如瘟疫一樣蔓延、傳播,頭頂是青龍,面前是威震天下的北府三衛親軍。
還擊?射射箭?
吏士似乎忘記了儲備關城裡的各種防守、攻擊器械,閻圃細細觀察張虎在藍田道里的佈置,心中漸漸安定,只要堵住藍田道,藍田關還能守一下,有一定勝率的希望。
如果頭頂的青龍不出手,還有對面那個人不出手,就憑兩軍吏士陣前廝殺,拖延兩天時間還是沒問題的。
王雄、閻圃本人尚且不敢大聲說話,哪裡又有底氣鼓動、組織守軍反擊北府兵?
難道就不怕頭頂的青龍,降下難以想象的災難?
惶恐之餘,他們在觀望,觀望吳班所部的表現。
吳班所部穩定推進,然而山溝裡的吳班擡頭時……看不到什麼青龍,青龍被嶢山擋住了。
他看不到,可他左翼的陣列可以看到懸在嶢山上空偏北的青龍,且看的更爲完整。
在距離嶢山三岔口半里的地方,吳班右翼陣列陷入騷動,吏士無不扭頭去看嶢山上空的龍影。
很快越來越多的吏士止步,下意識跟親近的袍澤湊在一起,以抵禦內心的恐懼。
右翼的領軍司馬也怔怔望着那道龍影,腦袋空空的,這種超出認知的恐懼事情突然發生在面前,有一種瘋癲的衝動。
天命?
天命!
稍稍有點學識的軍吏,都在思考這個沉重的問題。
普通軍士即便有保持冷靜的,此刻也沉默觀望,等待局勢朝更好的方向發展。
反正……上司整肅軍紀,殺的也是軍吏,又不會殺尋常軍士。
對面……那可是北府兵,是北府兵中最能打的部隊,一種流民遇到正規野戰軍的絕望感油然而生,還有一種流民面對官軍時的僥倖心理。
畢竟是官軍……應該不會下死手。
大魏的黃龍祥瑞,有幾個人看到?
就連大魏的黃龍,都是參照田信的四龍圖繪畫的,根本沒有一點特色。
右翼陣列原地瓦解,很快部分中軍陣列也被感染,或裹足不前,或東張西望,陣型拉扯散亂。
吳班看在眼裡,領着百餘騎就朝南側的右翼運動,怒氣衝衝。
“將軍,龍啊!龍!”
一名軍吏指着北邊嶢山大呼,周圍軍吏都指着北邊,吳班狐疑扭頭,臉上的怒容僵化。
青龍?
幾乎一瞬間,吳班雙目呆滯,思維激烈碰撞,混亂的一塌糊塗。
龍就在那裡,搖擺着、翱翔着。
自己的人生經歷、價值、權威,在龍的面前,是那麼的蒼白、不值一提。
自己人生的意義又在哪裡?
對於龍啊、鳳的,還是麒麟祥瑞之類的,吳班是不信的,可現在就出現在面前。
這意味着事情的嚴重性已經不單單是這條出現的龍,而是龍出現在人世這起事件背後的一系列問題。
比如真的有黃泉冥界,真的會有鬼神,死後真的會與父祖、親友團聚……該怎麼面對他們的質問?
還有陛下、被殺的妻兒,因自己牽連被殺的部伍……該怎麼面對他們?
既然死後要面對他們,那活着的意義又是什麼?
龍出現了,引發思維、理念、認知風暴,是顛覆性的。
或許,峴首山觀星樓裡,也有這樣的祥瑞……或許這條龍就睡在觀星樓,所以那麼多人瘋了。
思維,就在這一瞬間爆發。
吳班跌落下馬,爬起來盤坐在地,嘴裡嘀咕:“不……假的,嘿嘿……陛下?”
眼淚流淌,左右已經聽不清楚吳班在說什麼,只能見他時而興奮,時而激亢,要麼又垂淚,總的是說笑居多,眼眉間滿是濃濃笑意。
“將軍!將軍!”
帳下督推着吳班肩膀,用力搖晃,吳班只是嘿嘿做笑,嘴裡哦哦哦叫着,彷彿嬰孩,不理睬周圍人,沉浸在自己思緒裡。
藍田關上,王雄、閻圃看着兩裡外醜態盡出的吳班、援軍,再看看關城漸漸恢復平靜,已經有所決斷的守軍。
這已經是該怎麼打仗的事情了,而是該怎麼保命。
就在沉默間,王雄轉身間拔劍,原地轉了一圈,劍尖已經從閻圃腋下肩窩無甲處捅入,四周吏士冷眼旁觀,彷彿這纔是正確的事情。
王雄拔出劍,將因疼痛、驚嚇縮成一團的閻圃推開,血劍高舉:“天命在夏公!萬歲!”
周圍人還在發愣,王雄振臂舉劍再次大呼:“萬歲!”
“萬歲!”
“萬歲!”
一聲聲的山呼聲響徹嶢山,對面山峰上,田信見嶢山魏軍戰旗紛紛落下,擡手斜指藍田道:“長麾,前指!”
他的紅黃綠三色長麾開始擺動,斜指藍田道,立正,再斜指,如此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