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感情

湘關發生的事情令江都震動,得聞事端經過後,趙雲單獨向劉備進諫。

關羽即將啓程前往江東坐鎮,劉備每日與關羽相聚,很是不捨。

待關羽出宮後,趙雲纔來進言,這個時候的劉備微微酒酣,正飲茶醒酒,拿着一封厚厚奏摺在思考,茶是今年田信新制的茶葉。

趙雲落座後,劉備也讓人給趙雲端來一碗新茶,他正細細研讀幾日前田信上奏的‘奏請改陳國官制表’,即是請奏等待朝廷首肯,也是表示通知。

即便朝廷不同意,陳國也要改制。

“天縱之才,如丞相所說,孝先雖系博士教導,但成事更賴其才情,而非授業之師。”

劉備感慨一聲,才問:“子龍前來,可是要提議關隴戰事?”

“是,臣以爲當留陳公爲帥。如此吏士傾心,可一戰定乾坤順逆。”

“子龍心意,朕是明白的,雲長也明白,這也是孝先的心意。”

劉備正面迴應這個問題:“若天命在漢,朕及子龍與丞相、雲長、翼德分兵四路北伐,自可攻取關隴,光復二都。若天命不再,再請孝先來,今後天下何屬,朕及雲長,亦無怨也。”

早年顛沛,子嗣不斷夭折;再到現在基業穩定,卻接連兩個有統兵天賦的兒子陣亡、戰死。

劉備心累,神情帶着倦意,望趙雲的臉:“去歲,敵國多遣奸細,散佈謠言,說無有孝先,則無漢室基業。此離間之計,欲借刀殺人。然朝野多有議論,不乏此類言論,朕亦無力辯駁,遂不以言論治罪,聽之任之,其言自消。”

“先有賀齊之事,若使孝先督兵向北,恐曹丕舉國降他。”

劉備說着笑了笑,曹丕與田信通信交流吃喝也非機密,曹丕狠厲不假,可也有燦爛的一面。

真的不敢再放田信去打關隴,不是怕前線各軍歸附田信,而是怕魏軍走投無路,只向田信投降。

漢室三興,太多的敵國顯貴要淪落,子孫要戴着‘貳臣之後’的帽子,很可能永世難以翻身。

魏可以亡、吳可以亡,可大漢也要亡。

大漢繼續存在,會讓太多太多的人不自在,不舒服,爲了自己和家族的延續、發展,摧毀大漢就成了他們一致的目標。

大漢三興,就如煌煌明日,會讓一切醜陋無從隱藏。

唯有讓這太陽熄滅,換一個新太陽,新環境,大家才能以新的身份,新的面目重新生活。

這纔是漢與世家、豪強的根本矛盾,幾乎無解。

趙雲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再把田信放出去,已不是考驗田信本人,也不是考驗各軍將領、吏士的忠誠,而是給了敵國機會。

那些人組成了敵國,打不過田信,敵國分解,那些人圍繞着田信重組……這種狀態下,漢與田信,絕難共存。

北伐時,田信向東攪亂關東開闢第二戰場時,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心跡。

軍隊吏士就簡單了,皇帝距離他們太遠;鷹山決戰時,田信單騎出陣,繞魏軍戰線一圈,吸引魏軍蓄勢待發的弓弩發射,僅僅這一個舉動,就值得北府吏士至死追隨。

吏士參戰,絕不是爲了什麼大義,只是想發點財、升個官,也順便吃飽喝足,最好把命保住。

不僅北府、左軍吏士傾心,北伐參戰的各軍都產生了程度不一的追隨心意。

撤軍歸來,劉備把中軍、後軍帶回益州,就是爲了隔絕接觸,避免意外事件發生。

這雖有一定意義,可賀齊、丁奉已經動搖,屬於隨時可以接受的力量。

吳國的將領是何等的逍遙、暢快,依舊頂不住壓力,要向漢軍歸附……這是因爲害怕漢軍,還是害怕田信?

關平拒絕、拖延賀齊、丁奉的歸附,其中亂七八糟原因太多了,關平沒頂住壓力,運氣不好,纔有漢口大敗,進而失去一切。

孫權火燒漢口全殲漢軍水師大艦後,陸議依舊能用田信的名義,將賀齊招降。

軍隊影響力是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現在除了寥寥幾支部隊,以及各將的衛隊,只要田信騎着蒙多,穿着紅漆鏡甲,對着其餘絕大多數漢軍一招手,沒有幾支軍隊能拒絕他的指揮。

當代的吏士,都是生於亂世,長於亂世的人。

漢家盛事是什麼,他們不清楚,他們只經歷過漢家衰落帶來的動亂、苦難。

漢軍的凝聚力來自高層,凝聚力越高,排他性也就越強。

這種凝聚力的紐帶是彼此的感情,付出和承受的感情是有限的。

所以文聘、田豫發展的很慢,又因爲參戰表現不佳,顯得不受重用。

不是劉備不想重用,而是他們融不進來。

作戰講究配合,如果馬超只能救一支軍隊,他肯定救田信、關羽、張飛的人,選擇放棄田豫、文聘軍隊;田信也會優先救馬超這些人,而非田豫、文聘。

高層有凝聚力,都圍繞着皇帝展開。

漢軍團結,是因爲皇帝本人;而非姓劉,或者因爲他是皇帝。

中低層就很淡了,除田信外,其他人的軍隊都有各種問題;情況緊急時,包括關羽的軍隊,都可能一鬨而散,拋棄主將。

因爲統兵風格的原因,如張飛,就讓劉備很難放心。

張飛與麾下軍隊的關係很不好,這不是張飛意識到、想改就能改的。

威嚴的形象崩塌,張飛還如何統兵?

統兵就是讓活生生的人去殺人,去送死;張飛是威壓,關羽是撫慰,田信則是身先士卒帶頭拼命。

趙雲的進諫無疾而終,太多的事情不能講道理。

也不是不能講,而是敵人不會講道理、守規矩;己方在講道理,都在避免發生傷感情的事情。

可敵人不講,爲了生存、延續家族權勢,他們會竭力鑽營,尋求破局的漏洞。

趙雲一人漫步,站在玄武門二層門樓上,俯視江都南城,也就是原來的江陵新城。

此刻城中士戶分批登船,帶了常用的生活器皿、行囊,跟左右鄰居辭別。

辭別時男子歡笑,婦孺哭啼戀戀不捨。

他們鄰里之間也是戰場上的袍澤,關係親密,在外男子爲手足袍澤,留守的婦孺則是姐妹、玩伴。

江都士戶已從漢口之敗的哀痛中走出,他們將追隨關氏家族一同遷往吳郡封國,享受父兄、子弟十年征戰的最終戰果。

也將革除他們士戶身份,會被編爲東府兵。

與關氏家族一起,爲大漢鎮守東南,世爲國藩。

北府兵的番號很快會過渡到張家,北府兵會改編爲西府兵;魏延的西府兵會改爲衛府兵,作爲今後衛將軍的直屬兵員。

隨田信南下嶺南的部分北府兵,會改編爲伏波軍。

張家有北府兵、右軍;關家有東府兵、前軍;田家有西府兵、伏波軍;皇帝有衛府兵、中軍;馬超有左軍,相府有後軍,南中地區會設立南府兵。

五府兵,五軍,另有規劃中的伏波軍、橫海軍,今後十二支常備軍、兵裡,目前就橫海軍無主。

趙雲眨動眼睛,沉吟良久只是一嘆。

如果真把關中打爛了,到時候朝廷怎麼向田信交待?

財物賬好算,感情上的賬是算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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